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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一语遣三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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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难觅意难追,幽窗染落晖。碧箫声断影斜微,郁郁柳花飞。

..沉香骨,远山眉,今知旧事非。却将清梦付青帏,江风永夜吹。”

烛火轻摇,映弦坐在自己闺房的桌边,细细读着凤漪留下的一阙《阮郎归》。回忆起梦离说的话,于斯人斯事也大致有了一番了解。凤漪年少时家道中落,父亲获罪在狱中亡故,母亲不久染上重疾。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凤漪自作主张,投了这玫香院。一进青楼,便惹来周遭惊艳目光。当时玫香院尚有一位色艺双绝的美女蕊君,一向都是士子名流争夺的对象。蕊君灵心慧齿,性情豪爽,常常是高朋满座,笙歌达旦。凤漪虽才貌俱更胜一筹,却并不与之争宠。相反为人低调,迫不得已不愿出来献艺,因此也逐渐不被鸨母待见。不料某一日与蕊君出列迎客,却遇到了命中注定要遇到的那个人。

那人梦离后来也曾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但每次来时都低着头,下颔留着一把奇怪的胡子。梦离怀疑那人是故意乔装。问起来历,凤漪却不肯透露,梦离也就不再追问。只知道那客人频来玫香院,其他人谁也不找,只与凤漪共度良宵。而凤漪也是除了此人几乎谁也不见。好在那人出手大方,鸨母也便听之任之。听凤漪自己所说,两人该是心意相通,似乎还走到了山盟海誓的地步。

然而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那客人渐渐来得少了,直至杳无音讯。凤漪相思成灾,失魂落魄,挨了一段日子,决意取代被人赎身的蕊君,成为玫香院的头牌。从此清箫艳曲,纵酒陪饮,名动八方,造访者络绎不绝。只是凤漪坚持卖艺不卖身,为此还差点闹出些祸事。凤漪本是强颜欢笑以度日,也不知偶然得到什么消息,受到刺激大病了一场,之后再也不肯抛头露面。缠绵病榻半年有余,幽愤下竟跳江自杀,成为玫香院里一段传奇。

淅沥沥,夜里忽下起了小雨。映弦听着窗外雨声,倍觉压抑惆怅。一腔愁绪也不禁飘到了沐阳江边,仿佛正见到一年前的端午之夜,凤漪姑娘带着凄苦而绝然的表情投江的画面。冰冷的江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很快没过头顶,将凤漪卷走,犹如卷走一枝枯卉……一年后,此地依然是急管繁弦,每晚演绎盛世之欢。

却将清梦付青帏,江风永夜吹。

******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映弦这段时间与纪凌荒对剑,心中总藏了一股郁忿之气。柔丝剑握在手中,怎么也不听使唤,剑招凌乱得不成样子。这一天纪凌荒终于开口问道:“商姑娘可否有何烦心事?”映弦不知如何作答,支吾道:“没……没什么。”

纪凌荒道:“我本来想从今日开始正式教你一套剑法,但是以你目前的进展,却不好说了。要是练剑时不能心神合一,极容易伤人伤己。”

“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对么?”映弦脱口而出。

纪凌荒一怔,摇头道:“这离走火入魔,还差得很远。”

“……哦。”

“所以呢”,纪凌荒拾起地上的柔丝剑,递给映弦:“希望你能更集中精神一些。若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纾解纾解。”

映弦接过长剑,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感动地说道:“多谢纪公子。”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教徒弟教了半天,也没个长进。”

映弦一颗心砰砰直跳,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话题,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上次听你说要想办法提醒皇子殿下注意那三个……那三个人,不知想出什么好法子了么?”

纪凌荒奇道:“你是在担心这个?”

映弦脸庞微烧,说道:“也算是吧。”

纪凌荒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其实我之前曾找机会劝诫过殿下,说此三人心术不正,就怕以后会兴风作浪,可惜殿下怎么也听不进去。非要说这三人是流落民间的奇人,不可以常情度之,你说可气不可气?”

映弦挠挠头道:“以殿下目前对三人的信任程度,要是没有证据,怕是很难让他相信了。”

“说实话,我制造过证据。”

“制造证据?”

纪凌荒道:“我自然知道江九儿几人不是什么善辈。殿下偏偏不信,所以便跟他商量好,让他与几人单独相处时故意漏下点什么财物,看这几人捡到了是归还给殿下呢,还是私自藏起来。”

“结果呢?”

“不出我所料,这三人当然是私吞了。”

“那他还能容忍?”

纪凌荒苦笑道:“这皇子殿下的思维,却着实非同一般。当时便拿出陈平被谗来说事。”

映弦闻言一愣,顷刻明白了过来。

当年楚汉之争时,魏无知将陈平引荐给刘邦。陈平迅速受到重用,引起了周勃和灌婴的不满。两人便在刘邦面前进谗言,说陈平在家时与嫂子偷情,后来投奔魏国未果,逃到楚国,最后才归顺了汉王。现在监护军队,居然还接受诸将的黄金,价高者方得好职位。如此看来,这陈平实在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乱臣。刘邦听了便召魏无知责问。魏无知解释说,他推荐陈平,看重的是他的谋略和才能,而汉王问的却是品行。假使一个人有尾生、孝己那样的孝行,却无益于作战胜负,您能够用他们吗?陈平所提出的谋略足以利国,至于偷嫂子接受黄金之类的事,又如何值得去怀疑他呢?

至于陈平本人,自然也是振振有词:侍奉魏王,魏王不能采用我的建议,所以才侍奉项王。项王也不信任我,只用他项家的人,所以我离开了他。我是脱光了衣服逃出来的,不接受黄金,就没有钱可用。所以,假如我的计策可行,就请大王用我,如果不可行,那么这些黄金都还在那儿,我封好后便送官。请大王允许我带着这把骨头回去。

映弦想起《史记》上这一段记载,啼笑皆非:“这三人难道还能跟陈平相提并论了?还有,你倒成了进谗者了?”

“殿下只说,人皆有过,拾金不昧固然是美德,但爱财却是天性。在地上捡到点儿钱,藏起来,德行上确实有亏,但他之所以将这三人留在府中,看重的并不是他们的德行。所以就不多去计较了。”

映弦没好气地道:“看来他只要有人陪着玩耍便万事大吉了。”耳边又听纪凌荒说:“殿下被三人误导已深,如果我再多说点他们的不是,恐怕……反而会被殿下认为我居心不良。”

映弦不无担忧:“是啊。要是这三人合起来反咬你一口,就糟了。”

纪凌荒喃喃道:“这三人合起来反咬我一口……这三人合起来……”忽然间,灵机一触,不禁脱口道:“有了。”转身对映弦说道:“谢谢你。”

映弦莫名其妙:“谢我干什么?”

“多谢商姑娘提醒,我已经想到对付那三人的办法了。只是还需等待时机。”

*****

纪凌荒没料到,时机比他自己想象的来得要快。

原来江九儿三人因受宠于司徒曦,在信王府早已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平素说话行事都毫无顾忌。但日子久了,难免各自起了妒忌之心。在一起的时候相互吹捧,暗中却总是攀比司徒曦的赏赐。时不时又在府中其他人面前中伤对方一句。只不过,江九儿是轻描淡写,梓安是阴阳怪气,佟齐却常常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而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落在纪凌荒眼里。

一日,司徒曦在府里宴饮,心血来潮与众人进行“投壶”的游戏。“投壶”源于射礼,盛于汉唐,即是在席间设置一个大酒壶,参与者站在适当距离之外向壶内投箭。投中多者获胜。放眼信王府,佟齐堪称个中好手。一会儿使个“斜插花”,一会儿做个“杨妃睡”,三只箭同时投进壶口便是“一把莲”。还能巧妙利用酒壶构造,让箭杆入壶之后又跃出,当即抓住重投。如此重复达数十上百次,精彩利落,让人眼花缭乱。司徒曦看得欢喜,每次游戏结束后便用些小玩意儿赏赐胜者,而以佟齐所得最多。后来梓安琢磨了一阵子,便在投箭时加入了一些舞蹈的动作,虽然不够骁勇,却自有一段妩媚生动的姿韵,也令司徒曦开怀不已。

今天的投壶,又是以佟齐得胜而告终。司徒曦便当场赏了佟齐一顶锦帽。纪凌荒说道:“胜者当留下来收拾酒壶,以示对殿下的感谢。”司徒曦不知其意,拍着江九儿与梓安的肩膀表示安慰,几人嘻嘻哈哈一阵,相继离席。

佟齐浑然摸不着头脑,便杵在原地,等下人渐渐散去,看着纪凌荒抱着酒壶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往酒壶里瞅,脸上一副迷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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