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坟岭,果然人头攒动,家家带着酒馔、冥钱包袱、剪草用具,在各自的坟头忙活。修草的修草,添土的添土,有的在坟头压些纸钱,将冷食供品一一摆好。完了之后,一家人便聚餐饮酒。映弦见妇人小孩往往折下柳枝,编成萝圈戴在头上,或者用柳枝将撤下的供品穿起来。也有少女在远一些的树杈间拴上彩带搭作秋千,悠悠荡荡,极是自在。此情此景,与其说是来祭拜,倒不如说是郊游。映弦策马而眺,忽想到:却不知我父母的坟头是在哪里?
丽日犹升,青草漫无边际地滋延,和风中红棠翠柳,花树掩映,生机勃然。然而座座坟茔下面,却各自埋藏着一段悲伤。人世如春芳,韶华开过总谢落。又不如春芳,来年复作岭上香。
映弦从坟岭返回公主府,系了马,休息一阵。用过午膳后体力恢复不少。便径入民街,见各家各户门前皆插有柳枝。辗转到了集市,人声鼎沸,处处可见拔河、斗鸡之戏。刚开始映弦还看得津津有味,忘却了时间,后来新鲜感过去,又见天色渐沉,便准备打道回府。
没走几步,路上一阵骚动,只听一阵紧促的鸾铃声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从大路南首自远而近传来。
滚滚尘烟中,两团黑色的影子,宛若两朵乌云,风驰电掣般地疾涌而至。等黑影近了,映弦才看清那是两匹骏马。前面的一匹全身乌黑油亮,一丝杂毛也没有,可四个蹄子却是雪白,殊为神异。
两匹马上分别坐着个年轻人,皆二十来岁年纪,身姿挺拔。第一个端服梁冠,樱肤亮目,丹唇若笑而非笑,丰神俊秀,直若春月濯柳。口里却连连喝道:“让开!快让开!”第二个眉裁新锋,眸游寒星,清逸中又透出几分淡泊形意,飘然如孤云出岫。两人在人群中打马而过,却似惊鸿一瞥,引得路人呼赞不已。映弦自回公主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光拔俗的男子,等双骑远去,竟还遥望许久,心湖生起波澜:倒不知是哪家贵介公子?这西鉴果然是人杰地灵。嘴里念叨着,却又不好意思找人询问。
姗姗走回公主府,进屋里又练了会儿《青山引》,不知不觉便到了晚膳时间。映弦喝了碗杨花粥,吃了几口清香可口的艾草团子,便觉得饱了。闲得无聊,跑到公主书房,想找找有什么书可看。随手在架上抽了一本,是汉代刘向编的《列女传》。读了一阵子,又抽了本《唐才子传》。没翻几页,忽然从夹页中掉出一张素笺。映弦略一扫眼,便知不是二公主手迹。拾起细读,却是绝句五首。诗云:
重帘漫掩碧罗纱,独作清歌隐物华。落落鸳绡秋蝶佩,随梅却寄帝王家。
梦落星天月是舟,江关玉阁度春秋。千杯亦恨狂客少,绮户琼箫何日休?
青锋已付生香玉,紫旭才临解语薇。鉴史扑萤堪静好,一宵倾悦一宵违。
剪尽灯芯漱尽庭,莲舟辗顾驻幽屏。芳姿卓荦安尘岳,旧忆稀微绕远汀。
韶光未晓肝初碎,月下犹题晚醉诗。但恐孤凰闻暮鼓,碧梧深处载灵思。
映弦正要从头斟酌,却听屋外响动,接着传来小宁子的说话声。急忙将素笺插回原书,又放回书架。到了院中问讯,原来公主还没回来,先遣了小宁子回府打点。小宁子解释说寒食清明三日,公主按礼住于宫中,随皇上祭拜列祖列宗。之后还要去驸马家里祭拜。映弦心一紧,道:“驸马家便是礼部尚书府?”
“咳,岳大人如今已升任丞相了!”
映弦“哦”了一声,心想:儿子都死了,即使这岳大人官做得再大,也未必是个快活人。问道:“对了小宁子,你对驸马有多少了解?”
“驸马爷,那可是西鉴第一才子,谁没听过他的才名?”
映弦之前也听蕙衣提起过,当时只觉公主甚可怜,如今却对这驸马岳青澜多了几分兴趣,便央着小宁子讲故事。
小宁子“嘘”了一声道:“映弦姑娘,你要知道,在公主府是不能提驸马爷的。大家都怕公主伤心呢。”
“公主现在不是不在么……小宁子,宁公公,宁先生!这府里府外的事我不问你还问谁去?求求你了。”
小宁子犹豫半晌,便道:“好!不过,你听归听,可别向公主打小报告去。”
“决计不会。”映弦当场赌咒发誓。
夜幕如昔已全然垂落,清风蹑行,小宁子的声音在庭院中徘徊:“其实关于驸马爷和公主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晓得驸马爷与公主成亲以前就已经名动京城了。那时候西鉴城的姑娘,侯门千金也好,小家碧玉也好,哪个没听过岳尚书公子的才名……哪个见了他不心动……其实要我说啊,也只有咱们公主能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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