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逍遥的日子才过了一个来月,张居正就陷入了囊空如洗的尴尬境地。他家中虽不算豪富,也是个中产之家,来南都时带了一百两银子,照理说,他不该弄成这个样子。可谁知碰上了何心隐、初幼嘉这样阔气的公子哥儿做朋友,每日不是饮酒,就是访妓,虽说总是两人抢着做东,可他也不好意思天天白吃,偶尔也要还上一席,这么一松手,转眼就把银子花个精光。心高气傲的他不愿意接受朋友的馈赠与恩惠,可他既不工书画,也实在拉不下面子学齐汉生的样子卖字为生,就想出了选批时文的主意。
初幼嘉对张居正的清高孤傲颇不以为然,但对这个主意却很是感兴趣,兴冲冲地陪着他来到了这家书坊,见张居正碍于颜面,说话吞吞吐吐,也不爽利,自己就直截了当地挑明了来意。谁知道刚一开口,就被店家断然拒绝,让他很是扫兴,以为店家是看他们太过年轻,有意轻慢,当即怒气冲冲地说:“你道我等是那文墨不通,装幌子骗饭吃的秋风钝秀才?我告诉你,我等虽不常在你南都诸多书坊中走动,但都是正经的举人出身,湖广省上科桂榜之上前十位就有我初幼嘉的名字,这位张居正张太岳的大名更在三甲之内!哼!若不是去岁朝廷停了科举,琼林宴少不得我等一席之地!莫非我等竟不能坐你这个书坊的选席?”
张居正神童之名早已传遍江南诸省,去年年初的大闹科场之举更将他们的名气传诸大江南北、两河上下,店主王三听了之后也不禁为之动容,惊奇地说:“噢,请恕小的眼拙,原来竟是名满天下的初相公、张相公!”说着,又赶紧施礼下拜:“两位在南都可谓大名鼎鼎,无人不识。小的时时听来坊间的各位相公提说起两位呢!今日得见,果然风采神异……”
“亏你还有点识见!”初幼嘉气哼哼地说:“你说,你这坊里的选席,我等到底坐得坐不得?”
王三赔着笑脸,忙不迭声地说:“以两位相公之大名,莫说是受聘于一家,便是受聘十家,也是赏我们这些坊主的几分薄面,只是……只是小店本小力薄,请不起两位高才啊!”
见他以酬金为由婉言谢绝,初幼嘉更为生气,便又冷哼一声,说:“你道我等是缺银子花用么?不过闲来无事,欲为南都斯文尽一点绵薄之力而已!”
如此吹牛大气的话也没有引起王三的不满,他越恭顺地说:“不敢……不敢劳烦两位……”
“本相公虽是湖广人氏,却也知道你们南都坊间的选文,历来都是包于国子监那帮的生员批点。哼,他们自家尚且未曾着鞭,还能指望他们批出什么好文章来!”初幼嘉傲然说道:“若是不信,你马上拿一部时文出来,我当场批给你看!你若挑得出纰漏,本相公马上就走;若是挑不出来,你这坊间的选席,本相公就坐定了!啊?怎么样,你敢不敢?”
王三也没有想到这两位一心求职的书生竟然如此执拗,非要强人所难地坐他坊中的选席,倒被初幼嘉给吓住了,忙摇着手,连声说:“相公息怒,相公息怒!有话慢慢说,有话……”
本是图好玩的事儿,初幼嘉却觉得受了店主的挖苦和戏谑,就起了公子哥儿的脾气:“不!你拿出来!什么了不起的选家,我等自问绝不会输给他们,你马上拿出来!要不,你把你坊中聘下的相公请出来,我等与他会会文,见个高下!”
“不敢……不敢……”还在正月里,王三头上竟冒出了一层冷汗,咬咬牙说:“小店今年并无要请人来批点时文的打算,还请两位相公见谅。”
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的张居正开口了:“小生看你店里陈列之书,并无几本闱墨选本,想必存货也并不多,为何不请人来批点?虽说明年才开秋闱,可选稿、批文、刻印总要耗费数月时日。再者说来,每年的岁考总是要有的,那些秀才竟也不买上两本钻研制艺么?”
按照明朝的科举取士制度,进学之后的秀才每年都要参加本省学政巡回各州府主持的岁考,岁考分等,末等要被褫夺功名,累计优等可录取为选贡生,选贡也同举人、进士一样,算是正途出身,可以不用参加乡试和会试,只需要与会试中式举子一起参加廷试,合格之后即可正式授予官职。因此,对于诸生来说,每年的岁考也是十分重要的,需要长年累月地潜心帏下,精研制艺时文,不可有丝毫懈怠,自然要买上几本名家批点的闱墨选本揣摩研习――俗话说的好,熟读唐诗三百,不会做诗也会吟,照猫画虎总好过自家盲人摸象。
谁知道,这样很简单的一句问话竟惹得店家王三长叹一声:“唉!张相公也到南都来了些许时日了吧?竟不知道如今的士人诸生,谁还有工夫钻研制艺啊!”
了一通脾气,刚刚缓和下来的初幼嘉闻言一愣:“这……这是为何?”
张居正顿时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说:“还用问么!这时日,还有谁会去埋头读书做学问!”</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