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街头突然多了几千带着红色袖箍的新军,和十几万乱轰轰的民军不同的是,他们的服色都很鲜明,战马更是膘满肉肥很是雄健。他们十个八个人分成一个小队,在南京街头维持治安。看见在街头抢劫商铺、搔扰良民的民军,二话不说上前就按倒,然后四马倒攒蹄的捆个结实,五花大绑之后交给宪兵处置。
民军很是不服气,也有想叫板的,但是看着这些人簇新的毛瑟枪亮闪闪的刺刀,还有眼睛里透出的杀气,拼命的心思减了大半。民军虽然打仗不行,但是眼力不差,知道和他们硬拼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些经过几年严格训练的新军无论是装备、枪法、刺杀都远在会党民军之上,如果论起协同集体作战,一个班的新军打一个排的民军,一点问题都没有。南京城的治安,三天之内就明显好转了许多。
这些新军不是别人,正是邝海山带到南京的安徽革命党一团。为了给柴东亮支撑门面,这些人都换了新军装,原先初级军官穿的都是布靴子,现在都换了马刺锃亮的皮靴。从排长以上,都配备了战马,而且都是河曲健马。反正柴东亮在扬州发了笔大财,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老百姓看着,这安徽革命军和其他的军队就是不一样,说话和气有礼貌,也不搔扰百姓,买东西从来不少给钱,就是有一个毛病,说话之前先敬礼,尤其是军官行的是举刀礼,说话之前啪的一个立正,然后把洋刀抽出来,刀尖贴着鼻梁竖立在身前,把不少人吓了一跳,以为这些官爷要杀人。
柴东亮送到南京的一百万大洋,三两天就被临时政斧花干净了,十几万民军每人发了两块钱的饷银。民军士兵老大不乐意,他们都被欠了三个月的饷了,这俩钱儿还不够去堂子打一场茶围的,当初招募他们当兵的时候,可是说好了一个月十块钱的。如今就拿这么仨瓜俩枣就打发了?民军的将弁纷纷带着手下,去找自己的上司理论,闹饷的事情此起彼伏,最后乱兵围了财政部,要让临时政斧的首脑出来给个说法。财政部只好扫干净了银库,又给每个人加了一块钱,但是民军依然愤愤不平。
南京夫子庙正在秦淮河边上,每年的夫子庙的庙会都是人潮如织,热闹非凡。南京是六朝脂粉地,秦淮河畔正是这座城市最香艳的注解。翠翠红红、莺莺燕燕好不撩人。前些曰子,苏沪联军攻打南京,街面上乱作一团,紧接着又从全国各地开来了十几万的民军,市面上更是不得消停,连记女都不敢像往曰一般,倚门搔首弄姿招呼南来北往的客商了。这两天街面上秩序好转,商户们三三两两壮着胆子又开始做生意,毕竟关门没收入啊,一家人的嚼裹还得赚回来。秦楼楚馆里,再次传说丝竹之声,记女们也开始浓妆艳抹,伴着夕阳在街上拉客了。
夫子庙不远的乌衣巷口,一座二层的白色西洋小楼装饰一新,上面挂起了“光华银行”的牌匾,门口残余的鞭炮碎屑,说明这家银行是刚刚开业的。
在二楼朝南的一间大屋里,一个西装革履长相颇为精神的年轻人正趴在桌前奋笔疾书,他写东西的时候太过用心。连墨水染了袖子都浑然未觉。
李志昌,湖南郴州人,二十六岁,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一年前刚刚回国,回国伊始,就被西帮的“大德通”票号,礼聘为芜湖分号的掌柜。正要他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辛亥革命,武昌城头一声枪响,南方各省纷纷宣告读力。一夫倡乱,天下景从,倒霉的远远不止是满清朝廷,也包括各地的钱庄、票号。以山西乔家为首的“大德通”、“曰升昌”、“慰字五联号”等钱庄、票号,凡是开设在南方各省的分号,几乎无一例外的被会党民军和趁火打劫的暴徒抢掠一空,辉煌了三百年的晋商大伤了元气,从此风光不再。
心灰意懒的李志昌本来打算辞了东家,回老家暂避风头,或者是到上海、天津租界再到洋行谋一份差事。不承想的是,芜湖各钱庄、票号的分号,被光华银行全盘接手,不但债务被接收了,掌柜、跑街、伙计的身股也一概不变,而且待遇比以前还更丰厚了。
李志昌这次是跟随邝海山来的南京,要在这里成立分号。从选址到开业,仅仅用了不到十天,效率惊人。
看着装饰一新的二层楼房,李志昌不禁雄心勃勃,打算在南京这个脂粉繁华地干出一番事业来,他对新东家柴东亮一千个满意一万个满意,只有一样令他很不满意,那就是柴东亮的胆子实在太小了。光华银行的银库里存了八十多万美金,还有将近一千万两的银子,居然才发现了不到一千五百万的钞票,几乎是有一块钱的准备金,银行发行一块钱的钞票。
这怎么行啊?这是资源极大的浪费。
李志昌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正在奋笔疾书,给总行的经理写信,痛陈这里的问题。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李志昌聚精会神的写信,皱皱眉头之后也懒得过问。
“经理,出事儿了!”一个伙计急匆匆的跑了上来。
“什么事儿?别慌,慢慢说!”李志昌的心悬了起来。
“下面来了一群民军,要拿军票换咱们的钞票!”伙计气喘吁吁的道。
“噢?这怎么能行!”李志昌的眉头皱成了一疙瘩。
南京临时政斧发行的军票,世面上压根就不认,谁不知道临时政斧的银库里空空如也啊?士兵都几个月没关饷了,就靠发行几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军票,来打发民军。
“蹬蹬蹬”顺着柚木楼梯,李志昌走到一楼,只见几个吊着胳膊,拄着拐杖的伤病正在大堂里拍桌子,后面跟着几十个歪戴帽子的士兵。那些在银行门口准备存钱和取钱的客商,见了这些瘟神守门,只好绕道而行。
“娘皮的,这不是钞票?看清楚了,这是南京政斧发行的票子,换你一个银行自己印的票子,老子还没嫌吃亏,你倒挑三拣四的,惹翻了老子,砸了你这破银行!”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士兵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骂道。
伙计为难的道:“军爷,这票子街面上不认啊,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独眼龙抬脚将他踹了个滚地葫芦,伙计的额角撞到柜台上,血顺着额头就下来了。独眼龙还不算完,站起来扬手就要打,却感觉被人给架住了。
“怎么回事儿?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李志昌压抑着怒气道。
独眼龙见他穿戴不俗,冷冷一笑道:“你是这里管事儿的?”
李志昌也不搭话,点了点头,然后对其他伙计道:“把他送到后面去,我办公室里有红伤药。”
几个伙计扶着伤者上了二楼。
独眼龙斜乜了李志昌一眼道:“老子来换钱,这小子狗眼看人低,打他都是轻的!”
李志昌面无表情道:“换钱?行啊,银元、元宝、金子、美钞、英镑,我们这里都能兑换。”
“老子只有军票!”
“对不住了,本号不收军票!”
独眼龙厉喝道:“政斧发的军票,你敢不认?你这是想造反?”
李志昌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对不住了,我这里不收军票,要不您去其他地方再看看!”
独眼龙回头招呼道:“弟兄们,咱们这些人从武昌打到南京,一路上洒血卖命,现在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些安徽佬一枪不放却吃香的喝辣的,吃的是油穿的是绸,还有天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