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明明说话的人就在眼前,可那句话,秦束却觉得是响起在天外的,飘飘渺渺的听不真切。秦束甚至怀疑那句话其实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于是他有些怔然的看看面前带笑的柳清榕和杨素书,迟疑而疑惑的问道:“方才……国舅爷,说的是?”
柳清榕长得俊俏,行事做派又是一贯的儒雅温文。听秦束这么一说,失笑摇头也显得十分的和蔼可亲,毫不介意的再次说道:“当年清棠十三岁时,便已经络绎不绝有有意与柳家结亲的人家来问,还有找了各种方法来柳家拜访的。那些人中不乏清贵出身的官家公子、皇商世家的商场天才、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等许多人,俱都是由我去接待。”
“当时清棠书画双绝才名在外,又有柳家这个招牌,真可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那时我便问清棠,她要如何选择。”柳清榕一边细细的说一边让秦束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秦束听见方才那句话后,魂魄都有些飘忽不定,也就暂时忘记了那些尊卑礼法,顺着他的意思愣愣的坐下来听他说,手中握着被塞过来的一杯清茶。
“清棠当时与我笑说,不论选哪一个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要的是擅书画有家世的柳家女,而她实际上却是个顽劣固执的小女子,说不准人家娶了她没多久就要给送回来。”柳清榕悠悠的喝了口茶,“而后我便说她不是怕被人送回来,而是嫌弃那些人还不够好。”
“她便理直气壮的点头与我说,他们装出的那种温柔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别扭。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她要嫁一个真正对她好到让她觉得每天都想笑的人,否则就不嫁,待在家里让哥哥和父亲养着。”
“清棠那丫头看着常笑呵呵的,但是一旦有什么真是难哄。每天都能让她开开心心的人我还真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便和她开玩笑的打赌,说若是她能找到那人,带到我面前,我就……”柳清榕语气一转,有些沉痛的道:“我就把我所有的私房钱全部都输给她。”
秦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了。脑子里乱成浆糊,许久才理清“太后娘娘把他带到国舅面前所以他就是太后娘娘想嫁的那人”这个因果关系。
但是一得到这个结论他就更不敢置信了,他什么优点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为太后娘娘做过,不仅没让她觉得开心还总是不会说话惹她生气,并且还是这样一具身子,怎么能……怎么能担得起太后娘娘一个“嫁”字。
太后娘娘是在开玩笑?但是刚才太后娘娘和国舅看上去都不像是开玩笑。但是不是开玩笑的话,太后娘娘为什么会看上他?这似乎变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无论如何想都不对。
秦束听了话后就愣在那里,柳清榕便一直悄悄的借着喝茶的姿势上下打量他,然后小声对旁边一直淡定喝茶的杨素书道:“看他这样,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啊。清棠还真是任性,没有和人家好好说说就把人扔到我面前。”
“清棠应当是自己不好说,所以想让你这个哥哥代劳,毕竟她是女孩子家。”杨素书面如冠玉,笑得春风和煦。
“她可不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柳清榕说着,注意到杨素书的笑,俊俏的脸庞上也出现了一个笑容:“看素书你笑的一派风流佳公子模样,莫非是准备对这位做些什么?若真是那样,可得小心清棠生气。”
假公子真女人的杨素书没有理他,自顾的道:“说来,若不是后来清棠突然接到旨意入宫,其实她开始是准备想嫁与我的。”
杨素书这话一出,不仅神游天外的秦束瞬间来了精神嚯的看向她,连柳清榕都没能把持住,差点失手甩掉了手上的茶杯。
“秦束,清棠应当多少与你说过我的情况吧。”杨素书说的肯定,秦束也答得干脆,“太后娘娘确有稍稍提及杨大人的事。”
“我顶替着我死去哥哥的身份,这样子不能嫁人,更不能娶亲去耽误无辜女子。清棠那时候被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闹得烦了,就偷偷与我商量,干脆直接嫁给我,同时解决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杨素书说话的时候,干净的黑眸一直看着秦束。
秦束听着这话,感觉自从知晓杨太医是女子之后就再没有过的嫉妒心,又开始冒头了。这时候他可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女子,只要想到太后娘娘曾经想嫁给对方,他就泛酸。
深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连她喜爱一朵花,他都会嫉妒那朵花抢走了她的目光。
“知晓我是女子还这么在意,可见你很喜欢清棠,这样就好。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喜欢清棠,清棠就会越来越喜欢你。清棠是个很温柔的人,你给她多少,她就一定要还你更多,并且她不爱开玩笑。纵使你现在不相信,日后久了就会相信的。”
杨素书身为医生,惯会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秦束的问题,因此她的眼神温柔下来,看着面上看上去没什么表情的秦束,像个温和的姐姐那样教他道:
“我见过你许多次了,也发现了一些事。秦束,我想告诉你,多相信自己一些,也多相信清棠一些。她不会随意对一个人好,而一旦对一个人好了,就会一直好下去。刚才我再次发现,你太过紧张了,不管是对待你和清棠之间的问题,还是和清棠相处都是这样。我能猜到你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清棠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但是她不在意,也请你去习惯着不在意吧。”
“清棠想说的,由我们的口传达给你了,你明白吗?”杨素书说起话来舒缓又温和,眼神明亮,很容易感染人,就算是对她一直有莫名敌意的秦束也不自觉的听了进去。明白了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之后,秦束不由在心中为自己曾有过的阴暗心理感到羞愧。
他来到柳府后第一次放松了表情,站起来对杨素书和柳清榕颔首行了一礼。
“秦束明白了,多谢二位提点。”
他自从知道要来柳府之后就在紧张,紧张见到太后娘娘喜爱在意的人们,怕他们会因为他习惯性的坏脸色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又怕太后娘娘万一说起这事,她的亲人友人不赞同,会让太后娘娘为难,还怕自己的身份以及一切会给她丢脸。
或许还有股心虚。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太后娘娘,但是偏偏不舍拒绝,和太后娘娘走得那么近,就像在毁坏一幅名画,现在看到收藏爱护这名画的人,感觉不自在极了。
但是他是多么幸运,遇见的是这样开明而聪慧的两个人。秦束明白他们不可能不对他这个宦官的身份没有意见,但是因为太过关心爱护太后娘娘,只希望她自己觉得开心,希望有和他们一样在乎娘娘的人日日陪在她身边,所以他们才看上去没有那么在意他的身份。
这样温和的态度,已经比他想象的好了太多太多。秦束想着杨太医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后娘娘给他做的那双袖套,心里的不敢相信和不确定忽然的就消失了。他的心就像是在石缝里生长的那株草,终于牢牢的抓住了脚下的土地。
如果太后娘娘想,他拼了这条命也要顺着她的心意让她高兴,让她得到想要的。有人说在宫里做奴才的人都很胆小怕死,因为胆子大不怕死的人在宫里活不下去,宫里的奴才,特别是他们这些没有根的太监,是贴着地杂草一样活着的,胆小怕死才能每走一步都谨小慎微。
秦束觉得自己就是这偌大皇城里最平常的一个奴才,他也确实胆小,因为他将太后娘娘放在心里那么久也不敢去碰。但是他最怕的却不是死,而是太后娘娘捉摸不定的心,现在他看清了,便什么都不怕了。
“感情清棠是让我们来给她开导人的。”柳清榕安静的也听了这么一会儿,一拍手笑道,随即又瞪了一眼杨素书,“嫁给你?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真是异想天开!看被父亲知道了你们两都得抄兵法抄上几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