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一会,他召来了心腹的书吏,道:“准备妥当了吗?”
“都督,家人们……都分散安置出去了,只是……不少银子……却还需搬运,本来去钱庄兑换成汇票是最轻便的,只是那钱庄……”
纪纲却是打断他道:“要快,两三日内,一定要办妥。还有……我有一封书信,你想尽办法送出去……”
说罢,他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这书吏,随即又道:“请他至喜峰口接应我,告诉那个人……若是我出了什么差池,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天大的损失。我若是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我的家人和我的安危。这大明的秘密,我知道的太多太多了,只要稍稍透露出一分半点,也教他们受益无穷。”
书吏点头道:“是。”
纪纲深深地看他一眼:“到时你随我同去,我保你一世富贵。你放心,我早已布置好了,这不过是一条后路而已,现在还未必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书吏道:“是。”
…………
宫中。
有人火速地进入了文楼。
片刻之后,那文楼之中,突然有杯盏摔落的声音。
随即,又传出了一句话:“是朕害死了张安世啊。”
而后,又一句话道:“来人……召五军都督府众将。”
……
从文楼里,两个人悻悻然地告辞而出。
一个是姚广孝。
另一个是金忠。
站在文楼外,姚广孝平和地道:“阿弥陀佛,太惨了,不知安南侯是否也能烧出舍利。”
金忠瞪他一眼道:“你这和尚,没有同理之心。”
姚广孝道:“你确定张安世死了吗?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了?”
金忠此时微笑起来:“是啊,我怀疑没死,不过陛下……方才……”
“关心则乱。”姚广孝也微微一笑,道:“陛下的性子本就急,脾气也暴躁,这个时候,岂会有其他的念头?”
金忠点头:“是啊……你说若是张安世没死,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姚广孝却是盯着他道:“金公,这不会是你教他的馊主意吧?”
金忠急了:“姚和尚,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一向嘴风很紧,从不出去胡言乱语。”
姚广孝道:“那就怪了,这个小子……他怎么这么能折腾。哎……这样的人一定烧不出舍利,他若是能烧出舍利,贫僧这舍利烧出来也没意思。”
金忠道:“姚和尚能不能别老是想着舍利的事!你看……此事……”
姚广孝抬眸道:“别人的事,关贫僧什么事!他升官发财的时候,也没我的份呢!现在他疑似被烧死了,我还要跟着去哭丧不成?算了,给他念经超度一下吧,也算给贫僧积一点功德。金公从前不是很擅长招魂吗?张家办丧事,我们去吃席的时候,你可以露一手……”
金忠却低垂着头,道:“说起来,这张安世,也真是够狠的。”
说罢,二人随即各有心事,彼此无话。
…………
内千户所里。
陈礼召集了上上下下所有人。
却没有过多啰嗦什么,只是红着眼睛,按刀道:“事情都听说了吧?内千户所……肯定完了。可你们想想,当初侯爷是怎么对我们的?今日,咱们啥也别干,只一件事……报仇!”
这内校尉们一个个冷漠以对,木着脸。
“出击。”
“喏。”
众人轰然应诺。
…………
模范营。
哗啦啦的人马一身甲胃开始出营,争先恐后。
一个名册已落在了朱勇的手里,他居然出奇的平静,直接将名册一撕为三,分头交给张軏和丘松一份。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张軏和丘松没有回应。
却各自迅速地骑上马。
“第一队随我来。”
“第二队……”
…………
位于钟山的一处宅邸里,此间的主人本是富户,只是后来这富户却被人污为谋逆,一家数十口,统统进了诏狱。
很快,这座宅邸便有了新的主人,乃是北镇抚司镇抚庞瑛。
庞瑛依然还不知足,迅速的在此占据了附近的田地,如今这一片山麓的脚下,田连阡陌,尽为庞家的土地。
在京城,庞瑛敢于如此,是因为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平日里在京城里行事跋扈,只要不是宫中的贵人,纪纲行事可谓是骄横至极。
纪纲这两年,曾矫旨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夺官船运输,将这些银子尽入私囊。又构陷富商上百家,夺其资为己有。还曾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服侍左右。
更嚣张的是,纪纲和阳武侯薛禄曾为争夺一名美色女道士,那薛禄被纪纲直接用铁瓜打破脑裂,差点死掉。
这位阳武侯薛禄,也是靖难功臣,甚至还颇受朱棣的信任,可被纪纲打了个半死之后,竟不敢上报,选择了忍气吞声。
庞瑛这镇抚,没胆子去捶勋臣,可有样学样,欺负一下富户的本领还是有的。
庞家在此置产之后,庞瑛便将自己的一家老小都供养于此。
寻常之人,知道庞瑛的来头不小,是以,谁也不敢轻易在这宅子前停留。
今日显然是一个特殊,此时,一队人马正呼啸而至。
为首一个,却是丘松。
在这宅子的外围,他一声号令。
数十个兵卒便呼啸着在这宅子的外围驰骋,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直接丢入宅内。
片刻之后,轰隆隆……轰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自这宅中传出。
火光冲天。
丘松看着升腾起来的火焰,没有过多迟疑,直接打马便走。
而后一队人,又随着他呼啸而去。
…………
南城千户所。
千户陈济下值。
他领着自己几个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儿子百户陈鼎元,一起打道回府。
此时的陈济,皱着浓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脑子里正想着什么。
而长子陈鼎元,见父亲如此,便道:“父亲……忧虑什么?又是因为打了内千户那几条狗吗?”
陈济只抬眸看了陈鼎元一眼,默不作声。
他这大儿子,年纪不小了,可许多时候,依旧还是做事没谱。
就在他几乎要打马拐过一条街道的时候。
突然,数十人从各处街巷冒了出来,随即将他这一行人堵住。
所有人铿锵一声,拔刀。
陈济勐然大惊道:“何人?”
“陈大哥。”陈礼笑吟吟地慢慢从小巷中走了出来,边道:“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陈济惊魂未定,见陈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干笑道:“原来是你。咋的,来找俺兴师问罪来了?下头的人……胡闹嘛,有什么话,何须咱们出面呢?让他们自个儿处置就是。”
“下马吧。”陈济道:“到这巷里说。”
陈济不肯下马。
可此时,自那巷里,七八个内校尉抬着火铳出来。
黑黝黝的铳口,对准陈济数人。
陈济皱眉,对着陈礼张了张嘴,什么什么没说,下了马来。
“你儿子几个,也都来。”陈礼微笑道。
陈济眉头皱得更深。
却还是乖乖地对儿子陈鼎元道:“来。”
陈鼎元便与几个护卫,一齐随陈济进入了巷子。
这是一处幽暗的小巷,他们一进去,巷子的首尾处,便被数十个内校尉堵了个严严实实,将这巷外的热闹隔绝开来。
陈济干笑道:“若是下头的人有什么不对,老哥今日向贤弟赔个不是了,都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要坏了你我兄弟之间的和气。”
陈礼只笑了笑,目光却是落在陈鼎元的身上,道:“大侄儿已这样大了。”
陈鼎元听罢,他毕竟是年轻人,忍不住怒道:“那几个不开眼的内校尉,是俺打的!有什么事,冲我来,大家都是卫里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身后有人一把匕首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陈济大怒:“陈礼,你这是要……”
说着,有人将陈济按在了地上。
陈济勃然大怒:“我乃锦衣卫官校……”
陈礼面无表情,一脚将这陈鼎元踹翻,而后有人取了一把小锤,送至陈礼的面前。
陈礼接过铁锤。
而此时,翻在地上的陈鼎元,晃晃悠悠地刚刚爬起,张口想要骂骂咧咧。
冬……
陈礼一捶下去。
正中他的脑壳。
陈鼎元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脑袋,身子又开始飘乎乎地晃悠起来,他口里发出呃啊的声音。
千户陈济见状,怒吼道:“陈礼……你要做什么?”
陈礼理也没理他,又举起锤子,狠狠地朝陈鼎元的后脑砸去。
冬……
鲜血飞溅。
陈鼎元身子一晃,靠在了小巷道里的墙壁上,而后,身躯慢慢地萎靡下去。
陈礼一把揪着他的发髻,这发髻上早被鲜血浸透了。
他抡起胳膊,又一锤锤下去。
陈鼎元起初还能闷哼几声,再到后来,他的脑壳已千疮百孔,先是溅出鲜血,洒在墙上,后来便是白色的浆液,甚至还有碎裂的脑壳和染血的毛发。
连续砸了数十下,这半边的脑袋,却已稀碎。
随来的几个南城千户所的校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跪倒在地。
陈济被人死死地按在地上,分毫动惮不得,他一直睁眼看着,眼中愤恨到了极点,却无计可施,只能嚎啕大哭着道:“陈礼,你这畜生……你……”
到了后来,却又卑微地祈求起来:“饶了他吧,饶了他吧。陈贤弟,陈贤弟,我们当初拜过把子,是义兄弟啊,当初……我们还差点成了儿女亲家……啊……啊……”
陈礼站起来,浑身都是血,他将手中的锤子,随意丢到了一边,回过头去看陈济,才道:“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自己也说,当初大家都是一个卫里的兄弟,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有一个儿子,对吧?”
听到陈礼提及次子,陈济再次挣扎着想要起来,看着没了半个脑袋的儿子陈鼎元,早已死得不能再死,此时恐惧又愤怒,他大骂:“我与你不共戴……”
陈礼脸色依旧,站在陈济的面前,继续道:“你还有儿子就好,我现在只是来知会你一件事,安南侯……死了……”
陈济没有参加今日北镇抚司的会议。
他听到这句话,突然……嚎哭声嘎然而止。
他被人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面前,方才是愤怒和激动得颤抖。
可在这一刻,却突然之间,身子打起了冷颤。
他嘴唇哆嗦着,努力地扬起脸,看向陈礼。
而此时,陈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济,脸色冷然地道:“你还有儿子,就真的太好了,我就怕你儿女太少,不够痛快。你是南城千户所的千户,当然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陈礼的话刚刚说完,陈济勐地张大了眼睛,慌张地道:“这件事,我不知情,我一点也不知情……我……我若知道……若知道有人敢对安南侯下手,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敢的啊……”
他红着眼眶,战栗着道:“纪纲……他疯了,他已然疯了,贤弟,贤弟……不,陈爷爷,我……”
陈礼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澹澹道:“现在该知道怎么做了吗?”
陈济毫不犹豫的就立马道:“明白,明白了。”
陈礼道:“你这儿子怎么说?”
陈济脸色惨然,看一眼自己儿子的尸首,而后咬牙道:“我走错了路,我该死,今日……可惜了这个娃,陈贤弟做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