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从那日朱姬“手刃”了邱翰林后,在白樘的相助之下,邱翰林勉强保住了性命。
然而因众人都目睹了邱公子那般凉薄忤逆之态,虽面上不敢直说,心底自多有非议,一时府内府外,皆有流言纷纷。
更因当时朱姬所留的那句话,众说纷纭之下,不免有些口误之处,有的人便说:“的确是邱公子亲自动手,差点杀死了邱翰林的,我叔叔的外甥在邱府当差,亲眼看的真真儿的。自己的父亲也敢杀,唉,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逆子。”
也有人道:“这般没人伦的畜生,为什么官府不把他捉拿起来,千刀万剐呢,听说先前还跟人合谋害死了郭司空的独子呢……”
府外传的光怪陆离,不可胜数,而在府内,邱以明也并不好过。
倘若邱翰林死了,倒也罢了,横竖他乃是府内长子,最得器重的,只说是女贼杀死了邱翰林,天长日久,也就罢了。
谁知邱翰林竟这般命大。
可是邱老爷得了性命,却忘不了当时的那种感觉,刀架在脖子上,生死一线,他的亲生儿子却生怕危及他自己个儿的性命,不肯相救。
当时朱姬说“是你亲手杀了你父亲”,邱老爷倒地之前,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无限怨恨。
而被救回来之后,在有种恍若隔世为人之感的庆幸之后,便把邱以明当作了眼中钉一般。
一看见他,就无端地心慌气短,僵硬窒息,仿佛仍是被人拿刀逼着脖子,下一刻就要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因此邱老爷竟见不得邱公子,严命底下人把公子囚禁房中,不许出外乱走,更不许到他跟前儿去。
可对邱以明而言,遭遇的不仅仅是别人的冷待。
邱公子觉着自己能看见“鬼”。
自从那日,眼睁睁地看着邱翰林被割喉之后,邱公子眼前时常便浮现一片血红滔天的场景。
尤其是不能看见任何水。
有一次盥漱之时,看着铜盆里的水,好端端地,便仿佛漾起一团红,然后,一盆水便成了一盆血水。
当他惊慌失措地打翻后,闻讯赶来的丫头们,却只见邱公子对着一盆毫无任何奇特的水在大呼小叫,状若疯癫而已。
又有一次,经过水上游廊,无意中看了湖水一眼,只看一眼,便呆直了双眼。
那静而无波的水面,忽地荡漾起来,一圈圈地血色涟漪往外翻涌,然后冒出来的,是郭毅的脸,从最初完好无损,变成被水泡了数个月的浮肿变形、非人似鬼的狰狞脸孔。
渐渐地,这般症状越来越严重,邱公子几乎连喝水都会出事。
伺候邱以明的下人们觉着公子越来越难伺候,越来越怪癖疯癫,靠近公子成了人人畏惧厌憎之事。
邱夫人闻听,到底是亲生儿子,难以割舍,便来探望,想劝他向邱翰林请罪,重得老爷待见。
谁知,才进房相对,说了约莫有一刻钟,邱以明直直地盯着邱夫人有些湿润的双眼,忽然毫无预兆地嚎叫起来,伸手掐住邱夫人的脖子,口中叫道:“为什么要缠着我!又不是我害死你的!你非要我死么!”
旁边的丫头婆子们一拥而上,费了半天劲儿,才将邱夫人从邱以明的手底抢救出来。
邱夫人看着宛若中邪的儿子,自此之后,不敢再踏入邱以明房中半步。
这夜,事情便越发诡奇发生。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丫头,余生都不会忘记,邱公子双眸滴血,面上又痛苦又满足的诡异表情。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邱府内回荡,又有人叫道:“快!快报刑部……请侍郎大人!”
然而当时邱府众人不知的是,今夜,白樘并不在刑部当值。
因今天是白老夫人的寿,白樘不得不暂停公务,在家中帮着周旋应酬,晚间客人不多,都是自家亲戚等,略吃了几杯,便都散了。
白樘本想去拜见老夫人后便回部里,谁知却被绊住了。
行礼过后,白老夫人半是抱怨,半是嗔怪地说道:“你忙忙地来了,是想做什么?是不是又想去刑部呢?好生跟你说,今儿我高兴,不许你往外头去,只安安分分地留在家里。别的什么日子我不多管你,今儿,你且依着祖母。”
白樘见老人家说到这个地步,只得领命。
此刻,却听得齐夫人笑道:“难得老四今儿这样懂事,听您老人家的话,也还是您老人家说话有用,我们别的人讲些什么,他全当耳旁风。我这个母亲也是白当了的。”
白老夫人转头看她,道:“听不听话倒还好说,只看他孝不孝顺罢了。”
齐夫人叹息道:“别的孝不孝顺我也不敢说,只是有一件儿叫人难以释怀。”
白老夫人即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一时也有些阴沉了脸,江夫人是个讷言的,便装作听不懂的。
多亏白樘的二嫂严少奶奶在旁打圆场笑道:“前儿他哥哥还跟我说,朝中多少大人们都夸四弟呢,又且先前刑部的潘尚书不是告了半年多的病假么?因此刑部如今且只是咱们四弟撑起来的。他哥哥还说,只怕来年儿,四弟就要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