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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七星续命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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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扶笙来到秦王府,荀久用过饭以后看了看天色尚早,她挑眉望着坐在对面的他,“入宫之前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什么时候能走?”

“吃饱了吗?”他含笑温声问。

“饱了。”荀久咯咯笑开来,“你怎么跟问个孩子似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将自己给饿着?”

“你可不就是个孩子么?”扶笙认真看着她,随即稍稍一叹,“一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大婚,可我看你还这么清瘦,顿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你说的很对,我举双手双脚赞同。”荀久眨眨眼,“我才及笄不久,你就不打算再养养?”

“等不及。”他轻轻一笑,“多等一天都不行。”

荀久垮下小脸,撇撇嘴,假意露出委屈的神情,“那你方才不还说我只是个孩子而已,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可你却不止一次地对我做了大人们才会做的事。”扶笙望着她气呼呼嘟着嘴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低低笑了出来。

一提起这个,荀久立即羞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他,“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老是拿出来说!”

“不早。”扶笙轻柔地道:“过去了几天几个时辰我都还记着,你要不要听听?”

荀久羞愤欲死,脑袋一个儿劲儿往下垂,不想看他,怒斥:“你就会欺负我!”

扶笙想了想,道:“这大概是我唯一的爱好。”

荀久:“……”

在这个人面前,她从来都是占下风的,口头上讨不得丁点儿好处,行动上更是每一次都会被反撩。

想了想,荀久彻底泄了气,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还没说,准备带我去哪儿?”

“其实我并没打算带你去太远的地方。”扶笙愉悦地弯了弯唇,“我们今日也不去别处,就在府上,秦王府的后园,想必你是还没去过的。”

荀久一愣,合着说了这么半天,他原就没打算带她出府?

“后园有什么?”荀久眸光流转,暗想着他该不会只是让她去花园坐坐这么简单吧?

“你去了便知。”扶笙莞尔,站起身自衣柜里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她披上才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出门外。

哑仆早就准备好了肩舆。

扶笙先扶着荀久坐上去,他才紧随其后坐在她旁边,哑仆们抬起肩舆,缓缓往后园走去。

荀久侧目瞟他一眼,见他始终眉目含笑,看不出任何情绪,撇开头,她打量起四处景致来。

说实话,秦王府她来过很多次,但像今日这样利用闲暇时间专门去游览,还是头一次。

秦王府的占地面积之广,在历朝历代的亲王府邸中,是前所未有的,其壮丽之处,自是不必多说。

肩舆一路经过亭台楼阁,假山藕池,最后在一处清澈的人工渠前停下。

已是深秋,两岸栽种着成片枫林,火红枫叶在冷风地摧残下打着旋儿往下落,直落到清澈的水面,漾开层层水波,被枫叶一衬,如同红色琉璃般好看。

青石阶边,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撑船的人正是商义。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

荀久双目豁然一亮,看向扶笙,“你这是……”

扶笙笑着解释,“你曾说想念我们初识的那晚,想乘乌篷船看遍汝河岸边风光,可我不想你跑那么远,索性在自己府上为你达成心愿。”

商义笑嘻嘻地冲荀久做了个鬼脸,“小吱吱,你还不下来?待会儿殿下可要生气了。”

荀久噗嗤一笑,不期然想起初识那晚,她借了徵义的蓑衣站在石桥上,被小肥脸误以为是徵义,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上船。”扶笙对她笑笑。

荀久也不客气,提着裙摆缓缓走了上去,掀开湘妃竹帘入船舱,便见里面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上温了一壶香甜的果酒,旁边的案几上,放置着三四个碟子,碟中摆放种类不同的精致糕点。

荀久虽然用过饭,但见了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食欲大开。

两人隔着火炉于竹席上对坐。

扶笙特意将另一头的湘妃竹帘卷起来,以便她能更好的观看到外面的景致,嘴里温声道:“实际上,秦王府这条沟渠的两岸风光也是不错的。”

荀久看着满湖的绮红琉璃色,点点头。

这般风光,的确是不多见。

商义开始摇橹,乌篷船悠悠缓缓往沟渠深处蜿蜒而去,过了枫林,两岸逐渐出现人工堆积起来的小山丘掩于林间,形状不一,高低错落有致,遥遥耸翠,偶尔有雀鸟飞起,娇啼声婉转清脆,让人恍惚间以为真正置身于世外之源。

如此景致,实在让人心生惊奇,接过扶笙递来的装了冒着暖气果酒的碧色琉璃樽,荀久问:“园内的这些景致,是谁布置的?”

“你猜。”扶笙轻勾唇角,笑得温和却惑人。

荀久险些失神,迅速收回眼,她赶紧将白玉杯内的果酒饮下,勉强平复了加快的心跳才道:“听这语气,应当是你自己布置的了。”

“如果我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一定会等到你来,由你亲自布置。”他看着两岸的景色,一字一句像一双轻柔的手抚过她最柔软的心。

如果早知道这地方有一天会住进女主人……?

扶笙察觉到荀久不解的目光,他笑着解释,“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女人,更没想过要同任何人玩政治联姻。”

这句话……算是变相式的告白吗?

荀久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再度燥热起来,其间溢满了难以言说的甜蜜。

扶笙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说爱,也不说喜欢,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那种极精极细极微妙且最能触动人心的感情。

也许,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不是“我爱你”,也不是“我喜欢你”,更不是“我离不开你”,而是“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没有家”。

他给她的暖和温,爱重和心疼,向来都是如同拂面春风一样无孔不入的细致。

当时可能觉得没什么,但事后仔细想来,竟觉得一颗心都被暖化了。

拈了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荀久暗想着这辈子能遇到他,想来是上辈子自己行医救人,积德事儿做多了。

这样想着,荀久竟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扶笙听闻,愣了愣,看过来,“你笑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觉得方才见到水里的几尾红色游鱼特别有趣而已。”她咳了咳,一本正经解释。

荀久原本想把自己心中的那些感动说给他听,可转念一想,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似乎也有词穷的毛病,甜言蜜语说不出来,毕竟两人从一开始的相处模式就是整日拌嘴,到了要告白的时候才发觉语言竟是那般苍白,无论怎么说,说得再多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那些真实想法。

莞尔一笑,她道:“我很喜欢你设计的这些,兴许你留到等我过来,我设计的还不一定如你的这般好看。”

他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问。

“总归有你参与了。”他回答得认真。

这句话,又让荀久无声感动了一回,恍惚间想起那夜在玉笙居他的床榻前,她曾答应过宫义的那些话。

她刚想到这里的时候,耳边传来扶笙清润好听的声音。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扶笙,也不会再有人能让我的生命重复那一段过往——高居云端的神,在世人抛弃我的时候,用他温暖的双手将我捧到天际,与他同等。故而,我会捧着一颗心,去弥补他那些我来不及参与的过往。”语毕,扶笙抬起柔和的眸看她,嘴角微弯,“久久,这几句话虽然不是我听过最感动的,我却听得很受用。”

荀久顿时有一阵脸红,想着宫义也太不厚道了,竟然把她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扶笙,如今被他说出来,颇有些被当众拆穿的感觉,这让荀久觉得尴尬无比。

随即她反应过来,“呃?你说那些话不是你听过最感动的,那你听过最感动的话是什么?”

扶笙端起碧色琉璃盏,酒盏内冒着蒙蒙热气,将他一张天神般的容颜给蒸腾得有些模糊,轻抿了一口酒,他缓缓开口,“是那次进宫的时候,你在马车上说:别怕,有我在。”

荀久一怔。

原来他觉得这五个字最感动?

其实,这几个字本没有什么,可能他当时想到了以前在魏国王宫所受的那些痛苦折磨,所以才会有此感的吧?

弯了唇瓣,荀久道:“我没说错啊,一直以来,我不都在你身边么?”

“嗯。”他轻轻颔首,“我知你一直都在。”

乌篷船还在前行,外面的景致早就从起伏的山丘变成了树冠高大、叶型如蕨、结了蒴果的好大一片树林。

荀久见那树很是眼熟,瞧了一眼便在脑海里拼命搜索前世对它的认知。忽而灵光一闪,她指着外面的大片树林惊道:“那是蓝花楹!你这里怎么会有,而且还有这么多!”

“你喜欢这种树?”扶笙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她。

“喜欢啊!”荀久答:“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成片蓝花楹一起开放,大片紫色的花瓣交织错落,随风轻扬,这场面,想想很浪漫呢!”

“哦。”扶笙回答得很平静,“大概去年开过一次花,我倒没怎么注意,还是商义他们跟我说的,不过那时候我政务繁忙,没时间来后园看,如今听你说来,似乎很美?”

荀久笑笑,心道很美也是要跟你一起看才美,一个人看多无聊啊!

“这是岷国特有的树种。”扶笙补充道:“修建秦王府邸的时候,也不知工匠们从哪儿弄来的,那时候也同现在一样没有开花,我觉得它树叶很特别,便安排放在了后园,没想到今日能得你喜欢。”

“岷国……”荀久听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潜意识里非常非常熟悉,心中有一种极其莫名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她曾经真真切切去过岷国一样,可原身从小到大的回忆表明,她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燕京城的。

甩甩脑袋,荀久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所以,每年一到蓝花楹的花期,岷国是否大街小巷上都有这种花?”她眨着眼问。

“我没去过岷国,但蓝花楹是岷国国花,想来应该如你所说的一样,花期很美。”语毕,扶笙面色有些不解,“你以前见过这种花?”

“听说过。”荀久悻悻垂下头,她总不能说上辈子见过吧?

“可我看你很喜欢的样子。”扶笙又道。

荀久不说话了,蓝花楹美则美矣,花语却不怎么好——绝望中等待的爱情。

她上辈子也只是觉得花期很美而已,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见到蓝花楹就喜欢得不得了的时候。

而原身在这个世界是的确没有见过蓝花楹的。

那么,她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对这种花情有独钟?!

荀久越想越觉得大脑快不是自己的了。

轻轻咬了咬下唇,荀久硬着头皮道:“大概是听到人们把它形容得这么美,所以不会自不觉中便对其过分憧憬了。”

这个解释,也还算勉强听得过去。

扶笙不再追问,跳开话题,“树林里设了亭子,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不了。”荀久还沉浸在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中,乍然听到扶笙的邀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出来了这么长时间,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儿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免得漏了什么东西,等明天手术的时候再来找就麻烦了。”

“也好。”扶笙淡淡应声。

商义又撑着船往前行了没多久便被扶笙叫停,掉了个头折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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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

由这句词而取名的拥雪亭内,青铜狻猊香炉依旧熏香袅袅,伴着姜易初修长的手指在乌漆桐木五弦琴上翻飞,颇有种“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的味道。

女帝抱着花脂亲自送来的暖手炉跪坐在竹席上,安静地听着这一曲他自创的《长相忆》,那些再也无法重来一次的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里划过,不知不觉间,竟湿了眼眶。

花脂极其心细,虽然远远站在亭外,但眼风时不时瞄着女帝的方向,此刻得见女帝周身气息沉暗,隐隐透出几分哀凉来,花脂大惊,有些暗恼姜易初竟然在陛下面前弹奏这种曲子让她分神。

挪动步子,花脂走上前,轻声唤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您该回去歇息了。”

女帝从思忆的空茫中拉回神智,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将那些帝王不能拥有的脆弱强压回去,再抬头时面露微笑,对着姜易初道:“你这个曲子,我听得甚是喜欢。”

“能博陛下一笑,是臣的荣幸。”姜易初站起身揖了一揖。

在花脂面前,他是不能直呼女帝小字的,君臣之礼半分不得逾越。

“行了,今日就先到此为止罢。”女帝说着,便由花脂搀扶着站起来,“朕也有些乏了,为了配合荀久明日的手术,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如今天色不早,趁宫门还没落钥,姜丞相也快些回去罢。”

“臣遵旨。”姜易初敛衽为礼,低头时嘴角不期然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今日一番相处,早就超出他预料太多,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需得小心翼翼去守护。

哪怕……他与她身份悬殊。

她不可能让他入宫成为三千分之一,他也不可能将她娶回家。

他们之间,能超出朋友到达恋人,却永远成不了夫妻。

如今知晓她心中也有自己,这便足矣,再无过多奢求。

目送着女帝的聘婷身影逐渐远去,姜易初这才缓缓出了亭子,往宫门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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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二日,是大祭司亲自占卜出来的适宜求医治病的黄道吉日。

一大早,荀久便与六名巫医前后到达扶笙亲自带人安排的手术室外站定。

这一次的手术至关重要,虽然说早有齐夫人的经验在前,但一想到即将被开刀的事天下共主,再加上人人都签了生死状,巫医们的面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几分紧张。

荀久见女帝还没过来,便行至众人面前一一安慰,“别担心,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相信这一次我们能更加顺利地将那东西取出来的。”

巫医们点点头。

此时此刻,荀久才是她们的主心骨,荀久的话无疑更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六人见她面色平静,想来是早有把握,故而都各自放宽了心。

女帝是乘了御辇过来的,已经按照荀久的意思穿上了特制的病号服。

手术室的布置与齐夫人当时的无二,空气中依旧是微涩的醋熏沸水酒精味道。

将女帝安置在手术床上以后,荀久准备给她做麻醉。

“荀久。”女帝突然低声唤她,“朕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巫医们很识趣地先关上门退了出去。

荀久凑近女帝,“陛下请说。”

“朕让人拟了一份遗诏。”女帝面色平静道:“除了遗诏之外,还有一封私信,就放在帝寝殿,倘若……倘若待会儿朕无法活着出去,你便把遗诏找出来交给子楚,那封私信是我单独给你的,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看。”

“陛下……”荀久心中一痛,语气含了责备之意,“你怎么能把这些东西给准备好了?倘若您无法活着出去,就说明我们七个人都要给你陪葬,你这话不仅是在诅咒你自己,也是在诅咒我们了,什么遗诏,什么私信,我可不依,你如今只是一个病人而已,一个我有把握医治好的病人,作为主治医生,我现在命令你不准再胡思乱想,我马上给你做麻醉,你好好睡一觉,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女帝无力地嗔她一眼,喉咙口的话还来不及说,就在荀久的麻醉作用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打开房门让巫医们进来,众人才开始正式投入手术工作。

有了之前的经验,荀久这一次顺手得多,面对密密麻麻的血管也没有了晕眩的感觉,下刀快而准,更能尽量地避免开血管。

这一次,她额头上的汗水明显比前一次少。

专门负责抹汗的巫医心中明白久姑娘对这个手术的成功有着很大的把握。

众人见她面色平静,也都跟着放了心,动作娴熟地在各自负责的位置上工作。

半个时辰不到,女帝腹腔内椰子大小的肿瘤终于被取出来。

巫医们再一次发出惊叹。

原以为齐夫人体内那个就已经够吓人的了,没想到女帝体内这个更大,而且颜色发青发紫,明显里面聚集了不少毒素,肚子里装着这么大的毒瘤,难怪女帝这些日子会病怏怏的。

惊叹完,巫医们又继续工作。

荀久看着那个毒瘤,深深皱了眉,吩咐摆放的那个巫医,“尽量不要让这东西沾染到自己,待会儿出去以后拿到无人的地方用火烧了,否则任何人沾到,都必死无疑。”

那巫医听荀久这么一说,立即脸色凝重起来。

深吸一口气,荀久拿着银针层层缝合伤口。

扎针止血、止痛、护心脉,整个过程倒也还算顺利。

眼看着手术完成,荀久大松一口气后摘了手套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准备歇息。

负责心脉的那名巫医突然惊呼,“陛下心脉断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让还沉浸在手术完成喜悦中的所有人都呆愣住,一瞬过后,人人面色惊恐起来。

荀久屁股还没坐热,听到惊呼后腾地站起来三两步冲到手术床前,颤抖的手指慢慢扣上女帝的脉搏。

果然如巫医所说,脉搏全部断了,一点跳动的气息也无,触手冰凉得可怕。

“别慌!”荀久闭了闭眼睛后迅速睁开,尽量保持面色平静,指挥着巫医,“按照上一次我们给齐夫人护心脉的流程扎针,按摩心脏位置,别急一步一步来,我相信女帝的求生**比齐夫人还要强烈,也相信她不会就这么撒手人寰的。”

巫医们手忙脚乱,但好在荀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们迅速站到自己岗位上,扎针的扎针,按摩的按摩,探脉的探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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