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看诊队伍,排场很大。
姑娘们浩浩荡荡地来,衣衫不整地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最前方白衣翩然的丞相大人道貌岸然,非礼了她们。
实际上,人潮太过拥挤,不小心扯到头发碰到胸撕了衣襟是很正常的事。
荀久与扶笙并排坐在房顶,托腮看了半晌,才突然觉得腹中饥饿。
“遭了!”荀久惊呼。
扶笙侧目望过来。
荀久讪讪道:“姜易初没吃饭,你说待会儿他会不会饿得晕过去,然后被这群饿狼给糟蹋了?”
“我觉得你可能想得有点多。”扶笙幽幽目光望向底下姜易初身旁堆成山的礼物。
“也对。”荀久反应过来,笑道:“既然饿不到他,那也不能饿了我,走吧,请我出去吃饭,我这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想在里面吃饭,恐怕不会轻易得安生。”
“想吃什么?”扶笙站起来,替她理了理衣襟。
荀久低声嘟囔:“让你做给我吃你又不做,小气鬼!”
扶笙听见了,手上动作一顿,挑眉望着她:“只要你敢吃,我为何不做?”
神情一凛,荀久讪笑两声:“那还是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若真跟他去了秦王府,指不定菜还没吃上她就先被他吃了!
荀久撇撇嘴,她目前还有一堆事儿没做,暂时没有那种想法。
想了想,她道:“上一次在天地楼,我记得当时点了一道‘百鸟归巢’,这道菜还不错,要不然我们现在去试试?”
“嗯。”扶笙应了,再度拦住她的纤腰飘身跃下房顶,稳稳落在地面上。
偏头就见荀久垂首,嘴里低声嘀咕,“咦……好奇怪。”
“怎么了?”他问。
荀久皱了皱眉,道:“我记得我以前恐高的,怎么现在从高空飞下来都没事儿了?”
扶笙静了片刻,表情有些愕然,“恐高?”
“是啊。”荀久点点头,“你还记得我当初在秦王府被角义坑了一把挂在树上扛去玉笙居告状的那件事吗?”
扶笙眨眨眼,不置可否。
“那个时候,我连挂在树上看下面都会晕眩,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像飘在大海里一样起起伏伏,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我好想也没有以前那么恐高了,至少站在高处的时候看下面不会再有晕眩的感觉。”
扶笙默了一瞬,“你可能是饿得太久,过度了。”
荀久:“……”她刚刚有在开玩笑么?为什么他的回答听起来那么敷衍?虽然扶笙的面上看起来一本正经。
“好吧!”荀久吐出两个字,算是勉强承认了他这个极其敷衍的说法。
不再说话,扶笙拉着她的手,绕过人群,往他之前出来的那个拐角而去。
今日赶车的是商义,他难得的一脸凝重,见到二人走过来,目光现在荀久身上停顿一瞬,随即看向扶笙,“殿下……”
商义性子活泼,鲜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扶笙甫一听到他微沉的声音,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何事?”他问。
商义不着痕迹地看了荀久一眼,抿唇道:“刚刚有情报传来,今日一早,女皇陛下在御花园遇刺。”
闻言,扶笙彻底皱了眉,“女皇陛下可有伤到?”
商义没说话,看向荀久。
荀久身子一抖,她一直以为扶笙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之前才没有提起。
此刻收到扶笙带着满目疑问的视线,她定了定心神,抬眼回望着他,“你放心,有本神医在,女帝不会有任何问题。”
“确定?”扶笙一瞬不瞬看着她。
这气场太过强大,荀久险些就心神慌乱露了破绽。
浅咳一声,她直勾勾看着他,“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扶笙掀动唇角,“既是没有大碍,为何动用医术?”
荀久又咳了一声,“没有受伤,惊吓总还是有的。”
扶笙缓缓从她身上移回眼,当先上了马车又站在车辕上回过身来将手递给她。
荀久想都没想,伸出手任由他轻轻一拽上了马车。
荀久所说的“百鸟归巢”这道菜在天地楼,是扶笙第一次请她吃饭的地方。
马车到达天地楼时,里面客满盈楼。
这是官办酒楼,上次待过的三楼雅间便是为秦王专门留的。
下了马车后,扶笙直接带着荀久在一众人愕然石化的表情中上了三楼。
掌柜的眼尖,忙亲自上楼来招待,荀久随便点了几个菜便回来坐下。
“说吧!”扶笙临窗而坐,手里握着一盏茶,表情娴雅淡然,“女帝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荀久摇摇头,“总之刺客来势汹汹,似乎是抱着必杀的心态。”
“然后?”他浅啜一口茶。
荀久面不改色答:“幸好巡逻的铁鹰卫来得快,否则女帝肯定惨遭毒手。”
“我的意思是,可有查出来刺客是谁的人?”
“我听铁鹰卫的人说,刺客最后进了神殿,想来是大祭司的人。”荀久斟酌着字句,尽量避免开能让扶笙怀疑女帝有武功的那些矛盾点和空隙。
“竟然是她!”扶笙眯了眯眼,手中茶盏久久不曾动过一下。
“奇怪的是,后来大祭司亲自来帝寝殿,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神殿永远不会改变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荀久补充,“有没有可能那刺客并非她亲自指使?”
“难说。”扶笙叹口气,“毕竟澹台引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澹台氏,还有巫族,有的时候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真是她指使的,她没必要跑去帝寝殿外说这些话吧?”荀久觉得这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澹台引没有这么蠢。
扶笙垂眼看她,“若是换成你,你会当众承认是你自己指使的么?”
荀久一噎。
扶笙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澹台引智商不低。这是荀久在跟她打过几次交道之后总结出来的。
想想也是,一个自小就被家族重点培训,不用璇玑阁的皇室宗亲长老考验就通过的大祭司,无论是武力值还是智商都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可让荀久疑惑的是,澹台引有的时候似乎很纠结。
比如当初得知女帝并没有怀孕的时候,她很失落;又比如今日在帝寝殿外,女帝没有让她进去,她应该有所警觉女帝发现了迟旻是她的人,然而她还是说出了那番话。
——神殿大祭司专事一主的祖训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有任何改变。
这句话的意思,与他们家族想全盘掌控神权的意图相悖了。
莫非,澹台引真的是被逼的?她本意并不想参与神权的抢夺?
窗边扶笙的幽凉声音缓缓传过来,“澹台家主曾经书信嘱咐澹台引务必要在女帝驾崩之前拿到神权世袭资格。”
荀久一惊,“胆子也太大了吧!这般**裸的诅咒女帝,他就不怕天谴!”
末了,荀久又问:“这封信,是族长授意的么?”
扶笙眸色深沉了一些,没说话。
荀久想了想,觉得奇怪,“不对啊,我记得在上庸郡的时候,你最后拿出来的绢帛上面有澹台镜亲自批的太和山风水词,也就等同于那个时候他出手帮了你一把,那么没道理他现在才反咬一口想取女帝性命吧?若真想杀了女帝,当初不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那封信,是澹台家主亲笔所写,上面没有提到族长。”扶笙如实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族长到底参与了多少。”
“其实,族长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们了。”荀久道:“你和女帝能顺利回到燕京,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若非他出关说什么‘真龙隐迹,怒震天下’,指不定你现在还在魏国。”
扶笙听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荀久自知这个话题很敏感,索性闭了嘴不敢再提。
“百鸟归巢”这道菜很费时间,荀久等了好久都没见菜上来,二人刚续上的茶水不多时便见了底,荀久坐得尴尬,准备再为扶笙续一杯。
轻轻扣住她手腕,扶笙摇摇头,“喝水不会饱。”
荀久抽着嘴角,顺便再抽回手。
她突然想起一事,喜道:“对了,你能否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学武的天才?”
扶笙的目光在她惊喜的小脸上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什么武学天才?”
“我总感觉自己体内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待开发。”荀久喜滋滋道:“你武功高强,应该能从人体构造看得出来我适不适合习武,若真适合,那我就加紧后天的训练,做不到与你比肩,起码也要能对付一般的小喽啰。”
扶笙又瞧她一眼,目中幽幽之色让荀久莫名心虚,“你想对付谁?”
荀久默默翻白眼,难道她还能把早上遇到韩奕那个贱男的事告诉扶笙?
这样的话只会引起灾难的吧?
想了想,荀久道:“你又不会每天十二个时辰在我身边,那我平时总会多多少少遇到些小麻烦,这个时候有武技傍身岂不是更让你放心得多?”
“我听说你银针技术一流?”他不答反问。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想他怎么会突然问起银针的事?
这时,酒楼小厮陆续将菜肴端上来,荀久早就饥饿难耐,见到佳肴,自然是两眼放光,随意冲扶笙打了个招呼便拿起筷子开吃。
扶笙一直淡淡喝着茶,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什么。
荀久心想这个人来之前肯定已经用过饭了,所以也不理会他,自己吃自己的。
不多一会儿,徵义从外面进来,粗粗瞥了荀久一眼,走到扶笙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扶笙满意地点点头。
徵义退了下去。
荀久抬起头,见扶笙正看着自己,她顿时心跳快了几分,“你,你这般看我作甚?”
“无事,你继续吃。”他莞尔一笑。
荀久心中莫名其妙,可眼下的确是饿得紧,填饱肚子才是首要,她收回视线,继续挥舞着筷子。
吃了几口,又觉得方才徵义进来的时候看她那个眼神有些不对劲。
停了筷子,荀久抬目看向扶笙,“刚才小吱吱进来同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扶笙的语气非常轻描淡写,“就是长乐宫一个男妃不知为何突然双目失明了,宫里的太医瞧不出症状来而已。”
荀久很庆幸她在扶笙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吃东西,否则这一刻肯定会尽数喷出来。
这轻飘飘的语气,说得好像真与他无关似的!
荀久大致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位“男妃”便是早上惹了她的韩德君,不过她不会白痴到将这种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扶笙没有戳穿,而私下里去弄瞎了韩奕的双眼,第一想必是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别的男人,第二,定是有些吃味,但又不想太过表现出来。
反正傲娇的人就这样,荀久已经习惯了。
“哦”了一声,荀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默默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喝下。
“待会儿吃完了,我带你去西城。”扶笙放下茶盏,将那方绣着水色菩提花的帕子递给她。
荀久一愣,“去西城做什么?”
扶笙清幽的视线在她的衣着上流连片刻,道:“这身衣服不适合你,重新去做一套。”
荀久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并十分确定哪里都没露,那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带她去做衣服?
愕然片刻,荀久突然想起来早上韩奕碰过她的衣角,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下……
该不会……?
荀久余光偷瞄着扶笙。
难道他味觉这么强悍,竟然能从她身上嗅到别人的气息?!
意识到这个问题,荀久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着这个男人果然是敏感又傲娇得过分啊!
不过这份不拆穿,反而找了折中法子解决的体贴与温暖,即便再傲娇她也很受用,只要他不醋不皱眉就好。
想通了事情脉络,荀久心中也跟着宽慰了许多,笑道:“做衣服就不必了,你之前让人送去我那里的还有好几套崭新的,都没穿过,如今还没到冬天,那些衣服放着不穿也是浪费,待会儿回去了我换掉便是。”
扶笙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荀久吃完以后,才突然想起之前那件事被他给一句话绕过去了,不由得面色恨恨,“我方才让你帮我看看适不适合练武来着,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呢!”
“你?”他转眸。
荀久殷勤地点点头。
扶笙几度欲言又止,沉吟道:“约摸是不适合。”
荀久抽着嘴角,不适合就不适合,什么叫“约摸不适合”?果然,秦王殿下说的话要用智商去听,还得边听边琢磨。
荀久想起奉天殿那一帮整日里和他周旋的老臣,不由得心生敬意,能与这么个高冷毒舌又傲娇的人实战这么多年,实属人才啊!
“约摸不适合的意思就是大约适合,又大约不适合。”扶笙破天荒地给她上了一课。
荀久撑额看他,“你这些话,比我这个神棍嘴里说出来的还没有水准。”
“怎么没水准?”他一拂宽大的衣袖,“说你适合,是想哄你开心一下,可这样一来,你必然会私下里去寻什么武功秘籍来瞎胡闹。说你不适合,你听了肯定难过,而我不想你难过,所以我想了想,决定给你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样的话,你的难过应该会减半。”
荀久扶了扶险些惊掉在地上的下巴,赞一句:“好精辟的答案,里头竟然蕴藏了这么多人生哲理。实在是……”想了片刻,违心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过奖。”他轻轻一笑。
用过饭,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荀久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催促扶笙,“要不我们现在回去看看姜易初号脉的巨大工程进行得如何了,我心里也好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