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月坊,鸣珂里。
黄昏将近了,玉石铺子里空荡荡的没人,玉工手持着掸子在大件的玉器中漫步走过,轻轻掸去浮灰。
帘子哗啦一响,他抬头睁大了昏花的老眼,看见是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肩上垂下银色的菊花军徽,身上是以黑铁鳞穿成的扎甲。玉工忽地提起了小心,银色的菊花军徽是牙将了,以客人的年纪,军衔不算低,而那件鲮甲更是禁军骑兵才装备的,禁军在南淮城里的名声比群狼饿虎好不到哪里去。
进来的年轻人全然不像是来买玉的样子,迎面碰上那只酒红色的大玉海就站住了,眼睛里带着些茫然,扫视着琳琅满目的圭璧璜璋。他的头凌乱,满脸都是汗迹,甲胄的领口拉开了一半,领巾歪斜着,似乎是刚刚操演归来的样子。
玉工带着笑走到他身边:“客人,我们要关门了,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就快挑吧。”
远没有一个禁军少年应有的气概,年轻人局促地点了点头,也不看玉工,就漫步走进了玉器堆里。
玉工是见过世面的人,放下心来,依旧是在周围转着掸拂灰尘。夕阳一点点地淡去了,到了掌烛的时分,玉工转身想去柜子里取烛台,吃了一惊。那个年轻人一声不吭地就跟在他身后,也不知跟了多久了。凑近了看的时候年轻人的眼睛是纯黑的,深黯如墨。
年轻人抓了抓本已凌乱的头:“吓着你了么?我……想找个东西,没找到。”
玉工这时已经镇定下来,笑了笑:“不是,客人眼睛的颜色特别,让我想起有种玉,叫做‘墨胆’的。我年轻时候见过一块料石,即使放在烈日之下,也只一色纯黑,没有半点瑕疵,就像是一池浓墨。终生没有见过第二块……说多了,客人要找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枚玉环,”年轻人用手圈了一个***比了比,“大概是这么大,绿色的。”
他又犹豫起来,比了个小些的***:“大概没那么大,只有这么大。”
玉工笑了起来:“客人说笑了。玉环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大铺子里每月还不磨出几百只来?我这个铺面小,每月还磨制十几只呢,颜色就是青白绿红黄,又是绿的最多,这样可没法找。客人是在我这里相中过么?”年轻人摇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说不准什么样的。是我一个朋友说在这里见过的,大概是二月中的事情了。”
“二月中看中的玉,只怕是没有了,这种小东西,卖得可快了。”
“是么……”年轻人露出失望的神情。
玉工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客人等我一下。”
他再从后面出来的时候,举着一只牛油烛,手里多了一只精巧的漆木盒子。盒子在烛光下打开的时候,年轻人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一抹深碧如水色般在烛光中升了起来,绿得乌,一枚玉环躺在绛红色的重锦中。玉工手指挑起玉环转动,它有时看着清澈透明,有时又是极深的墨绿,倒像是女孩画眉用的黛青。
“是!就是这个!”年轻人接过了玉环抚摸着,爱不释手。
“这枚蛇盘玉倒是亏得有这么些有眼光的客人能看上它。”玉工老练,不动声色地赞着客人。
“多少钱?”
“两百五十枚金铢。”
“两百五十枚金铢?!”年轻人愣了一下,“我在周围问过来,玉环在别的地方也就卖几十枚金铢,已经是最贵的了!”
“玉质有好坏。带玉眼的蛇盘玉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见过的料石中,这块也是最好的,两百五十枚,真的不贵。其实要是便宜的货色,反而好卖,留不到今天了。”
年轻人攥着那枚玉环沉默,他浓黑的眉毛不由自主地蹙起,嘴角也绷了起来,锐利明快。
玉工差点脱口说那便再便宜五十金铢,可是他忍住了。他瞥了一眼年轻人全身上下,怎么也不像揣着两百枚金铢的样子。牙将不过是低阶的军官,如果只拿军饷,每月不过四五枚金铢,看起来年轻人还是没学会禁军少年中通行的那**钱把戏。既然这样,即便说两百枚金铢,也不过令他更加难堪而已
隔了很久,年轻人像是拿着一件很重的东西,把玉环放回了盒子里。他也不道别,转身就走。
“这枚贵了,后面还有别的货色,客人要看看么?”玉工追着问了一句。
年轻人半转身,摇了摇头:“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