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华山南峰。
五岳中,西岳素以险绝陡峻闻名天下,南峰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落雁、松桧、孝子三顶中,以落雁为最高,其余二者呈东西拱护之状。峰北有在石壁上凿出的坑洞小路通向顶上,狭窄陡峭;峰南千仞绝壁,直立如削,长空栈道于其上险险地绕过半圈,通向思过崖。
若华山派中无人犯错,此地常年人影全无。但如今,却有一二十人聚集在这里,目中隐现精光,偶尔低声交头接耳。
作为华山掌门,邱不遇自然在里头。剑神剑魔想要在这里对战,他没什么意见;但若要放成千上百人进山观战,他绝不同意。所以,到场观战的人都有些身份;掌门方丈不少,最不济也是个长老。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当属下花大师以及元一道长。
时辰还没到,晏维清已经到了。从诸人的位置,只能看到一袭白衣伫立在落雁峰顶的巨石上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
“说出来不怕诸位笑话,”晏茂天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语意沉重,“事到如今,我竟还不懂其中缘故。”
没人认为他不懂剑神和剑魔对决的宿命,这话只可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沉迷于剑的极度无奈。
“阿弥陀佛。”下花大师轻声念了句佛。“虽然刀剑无眼,但既是比试,还是点到即止为好。”
雷一云很想冷哼一句天真,但碍于说这话的是少林方丈,他不得不按捺住了。“方丈大师,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但某些人可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赤霄死了更好。但问题在于,赤霄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灭在他手里的门派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交到他手里的性命更是不计其数!
元一道长不怎么赞同,但他目前没心思和雷一云理论无关的事。“虽然晏少侠没能入我武当,但以贫道之见,晏少侠的剑法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必定占不了下风。”
在场诸人都是正道人士,绝没有杀自己锐气涨别人威风的可能,闻言纷纷出言赞同,晏茂天多少安慰了点。
又过了一刻,日头眼见着就要升到正中。天碧云清,四野明晰,但另一人迟迟不出现。
“赤霄怎么还不来?”
“不会是怕了吧?”
风声把这些窃窃私语带入晏维清耳中,同时也带来了另外的声响——鞋底擦过叶面的沙沙声,衣袂迎风翻卷的哗啦声,还有那暌违已久的熟悉心跳——
晏维清倏尔睁开眼,同时抬头。一袭红衣正远远地掠过东面下棋亭黝黑的铁顶,朝他迅疾而来。
“人来了……啊!”
围观诸人没晏维清那种居高临下的好视野,只能从他的反应里推断。而他们的猜测声还没落地就变成了惊呼,因为红衣出现在落雁峰上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来了。”晏维清的语气相当平静。但盯着那张早已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红铜鬼面,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穿透它。
赤霄则没这种烦恼。巨石顶上方圆不过三丈,如此近的距离,足够他把晏维清看得十分清楚。你好像比以前瘦了点,他心想,脸颊都削下去了……但人愈发英俊,中气内敛,看得出过得不错。
这结论让他原本不怎么平静、还带着愧疚的心定了下来。“你早到了。”他说,语气同样无波无痕。
晏维清弄不清这话到底是责怪还是嫌弃,亦或者什么都没有。“你……”他想问点什么,多年不见,他确定自己有许多问题;但在真见到人时,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赤霄在面具后挑了挑眉。晏维清说话如此犹疑,在他印象里从未有过。随即他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多情——生分了,有些话就不那么说得出口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他对此只简单回复:“时辰到了。”
言外之意就是该动手了,晏维清目光霎时一利,刚才那点儿不确定的漂移思绪也一扫而空。果然是最坏的情况么……没有解释,没有叙旧;过去就如黄粱美梦,睡醒就剩敌手这点关系……
他涩然地想,苦笑都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刀剑无眼……”
“生死罔顾。”赤霄紧跟在他后头补了半句。
这八个字不轻不重,然而远处围观诸人起了一阵细小的骚动——决战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没错;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迎着一大堆复杂难辨的目光,晏茂天好容易撑住了自己发软的双腿。
但不管是赤霄还是晏维清,都没人分神给除彼此外的其他东西。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错不错;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先动手,气氛蔓延成一种尴尬的沉默。
“……他们在搞什么?”青缺师太眼睛瞪酸了都没看到一招半式,觉得这真是太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