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那间休息房,请出墨妄、尚雅和另外几名长老小议。
如今的情形,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墨九并非墨家的女弟子,她只是宋熹的侍女,也就是说,她的胜负本身不影响墨家钜子的任选。方姬然走到这一步,除了与墨九平局,已然战胜了其余的六名女弟子,算是墨家弟子中的翘楚了。按尚雅“任能任贤”的说法,加之她四柱纯阴的命格、能开祭天台手印,自然当得起钜子之位……
可问题在于,比试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高级机关屋。于是墨家便面临着一个尴尬——若墨九侥幸赢了方姬然,那岂非说墨家弟子连一个东宫侍女都不如?这让墨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可如果以此为由不比了,那不就表示墨家怕输?从此江湖上,还怎么立足。
左右都是为难,一群墨家人寻了一间屋子坐下,讨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腊梅园里,一个个脸上的神色虽然不大相同,但为了墨家声誉,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
乾门长老站在人前,抱拳拱手道:“诸位,中级机关屋结果已出,方姑娘不负众望,旗开得胜,此乃墨家之幸。让我等惊讶的是,太子殿下麾下能人倍出,竟有九儿姑娘这般的踔绝大能,令我等钦佩不已,不过……”
看他微微停顿,似有踌躇,宋熹浅浅瞥一眼墨九,笑道:“那依长老之意,方姑娘已旗开得胜,最后一轮,可是不比了?”
乾门长老绽开笑颜,老脸上皱纹深深:“比!太子殿下先头已是说过。九儿姑娘入机关屋,只为玩乐,这高级还没有玩过,怎能却不比了?”
一句“只为玩乐”,意味颇为深长。
也便是说,墨九赢了,也只是玩乐而已,当不得真。
宋熹不置可否的一笑,“长老所言极是。”
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乾门长老似乎松了口气,他恭顺地走到宋熹的面前,又是揖礼一拜,客气道:“不过,未时已过,经了两轮比试,二位姑娘都疲乏了,高级机关屋也要费时准备。我等商量,请殿下、王爷与诸位大人先入庄内稍做休憩,待用完膳,再行比试。”
有了东西吃,墨九绝对是不肯在园子里晒太阳了。
她跟着东寂,与鸳鸯和翡翠一道穿过腊梅园子,走到前方为来客安排膳食的大堂。今儿来的人多,墨家弟子大多在广场上排着队领饭,墨九粗粗看了一下,一碗白米饭,一个大馒头,一些荤素菜铺在饭团上,虽然简单、朴实了点,但份量足,油水还成。看来墨家也算有钱,普通人家,单单同时招待这么多人都得穷上一辈子。
当然,招待太子、王爷与权臣的地方与食物,自然又不一样。只不过,墨九没有机会去吃。她过了两轮比试,虽得太子“青睐”,但也不可与太子爷同桌而食。瞥着东寂被人恭敬的请入内室,她原本以为干着侍女的活儿,只能啃啃馒头了,却没想到有人请她过去,与那几个参与比试的墨家女弟子一道用膳。
看来比起婢女,她的待遇好一些。
一桌饭菜,有酒有肉,可几个姑娘本就竞争的关系,她赢了,人家输了,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所以,在那几个女弟子暗带敌意的审视目光中,墨九没什么心情吃饭,在用了两碗米饭一碗汤之后,匆匆离开了。
离比试还早,东寂那边有鸳鸯和翡翠伺候,她便不想过去,或者说她下意识想要独自一人瞎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艳遇,借以平复一下焦灼与矛盾的心情。
然而,从临云山庄这头走到那头,她用脚步丈量了好久的土地尺寸,心情不仅没有平静,反倒越发浮躁了。这般胡乱想着,她正准备往腊梅园去碰一碰“艳遇”,就看见回廊的尽头急匆匆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手上拎了一个食盒,四顾张望着,动作有点鬼祟——不是墨妄又有谁?
在自家的地盘上,他为何这般?墨九目光怔了怔,赶紧躲在一根柱子后头,等墨妄走得远了,她方才拎着过长的裙摆,跟了上去。这会儿整个临云山庄的人都在用膳,这边地方很幽静,墨妄那家伙走的道儿又偏僻,她几乎没有遇上人。
很快,墨妄入了一个僻静的院落。
墨九躲在拱形的院门外,探头张望。
临云山庄地方宽敞,院落也都很大气,可这个小院却显得精致、小巧,别致得似乎带了一丝天然的脂粉气。这会儿太阳西沉,冷风微微吹拂,这副光景,让院子看上去也有些凄清,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太安静了!墨九背靠着墙根儿观察着,不晓得这是谁住的地方,只见墨妄将捧着的食盒换到左手,然后拿右手轻轻叩门,然后入了屋子。
那扇门又重新关上了,墨九慢慢从拱形院门出来,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猫着腰,绕到那间屋外,躲在一根乌漆的柱子背后,故伎重施地上前,沾上唾沫捅开窗户纸。
可窗户纸开了,室内却什么也看不见。
窗户里头,有一道竹制的帘子,遮了视线。
可竹帘子,却遮不住声音,“师兄准备怎么做?”
“既然如此,不可留她性命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她是我妹妹!”
“你啊,还是这般……”
“你依我。”
“好,我依你……”
一句句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朵,墨九如遭雷击。即便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她依旧能够感觉到那个人说“不留性命”时,一字一句间冷冷的杀气,熟悉,却又不熟悉,分明是他,却又不像他,因为她心底的墨妄,无论如何也不会取她性命——
如今她是挡了方姬然的路,也挡了墨家的发展么?太阳的霞光就洒落在屋檐的角上,可墨九却觉得仿佛站在了寒冬腊月的雪地之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任由疯狂的冷空气涔涔入体。
并没有人背叛她,只是为大局的选择而已。
可墨九却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伤害了。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想过一定要胜方姬然的。
至少为了萧乾,她并不会轻易那样做,除非她有把握可以解决后续问题……
手微微攥紧,又张开。张开,又攥紧。几次三番之后,她发现自己情绪太激动,还站在人家窗下,太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她不敢再逗留,赶在墨妄出门之前从原路返回。等重新走上回廊,确定背后没有人跟随,她长长喘一口粗气,也不辨方向,拎着裙子便往前飞奔。
庭院深深,树影丛丛,她心脏怦怦直跳。
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她奔跑着,想着事,一个没注意,身子便狠狠扎在一个人的身上。
宽敞的胸膛,清凉、干净,是她熟悉的味道。
可她心绪乱了,觉得萧乾与墨妄根本就是一伙的,抬头扫他一眼就变了脸。
“滚!”郁气上头,她恶狠狠推开他,错身往前。
萧乾身子不动,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扯她过来,“守好!”
他沉声吩咐的人是离他数步之遥的薛昉,还有声东、击西、走南和闯北几个暗卫,说罢他拽着墨九就往换了一个方向。墨九冷不丁被她箍住,挣扎几次收不回手,胳膊被他捏得生痛,心里也像憋着一团燃烧的火儿,呼呼喘着气,瞪着大眼珠子,对萧乾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王八蛋,你想做什么?”
萧乾并不理睬她的愤怒与狂躁,紧着她的胳膊,大步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地拖着她翻过了回廊外面的栏杆往树林的深处走。等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墨九怔了怔,这才发现他带她来的地方是山庄里堆放草料的地方。
太阳落下了树梢,天色变得昏暗,一堆堆的稻草把此处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前后左右都是堆放的稻草。松软、平整,似乎还带了稻谷的清香味儿,远近都无灯火,只有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个院落的屋脊,像兽似的静静潜伏。
观察片刻,墨九静静回头盯住萧乾,冷笑一声。
“孤男寡女,叔婶相约,萧六郎,看不出来啊?”
萧乾面色一沉,也不回答,扯着她胳膊的手一松,她就跌坐在了稻草上。
墨九愤愤坐起,压着嗓子便骂,“你摔我?你凭什么摔我?”
他其实并没有摔她,不过也没有反驳,只淡淡瞥她,“你不听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淡然,如往常一般给人一种山高水远的疏离感,无端端便有了一种骇人的威压。墨九这会子心烦意乱,受不得他的高冷,哼一声,恶狠狠拔掉头上的一根稻草,双目烁烁瞪过去,“萧六郎,我若要破坏你的计划,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我?”
萧乾一怔,低头看着稻草堆中的墨九,唇角一挑。
“你就这般自信,一定会赢?”
人在气头上,想事情难免偏激。听他似笑非笑的话,墨九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喜欢萧六郎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喜欢他强制性的把她丢到稻草堆上,不喜欢他用那种笃定的语气说她赢不了……不喜欢被他们排除在另一个世界。
双手环住胸口,她轻哼着,以一鄙视的目光瞪他。
“那我们赌这一局,如何?”
萧乾居高临下的视线里,有一丝清风般的凉意,“如何赌?”
“我若输了,从此不再过问墨家的事,什么都依你。我若赢了……”她抬眼望着她,凝滞的小脸儿上忽地又带出一抹笑意,就像春花初绽在枝头,让他目光微微一暗,有刹那凝滞。
她却不管,轻轻扶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从稻草堆上直起身子,贴着他的胸口,慢慢往上移动着,手从他的胳膊,转向他的胸膛,把“抓”改为“撩”,一只细白的指尖打着圈儿的转动着那一片结实的肌理,神情似笑非笑。
“我若赢了,你给我做小妾!”
在她手指乱转的时候,萧乾身子着了火似的僵硬着,低头望她,一动也未动,似乎被烧成了一尊雕像,失了言语,也失了动作,连先前的气势都小了几分。墨九晓得*蛊对彼此的影响,毫不掩饰对他的挑逗,指尖蜻蜓点水般一锉,又轻轻往上触碰他鼓胀的喉结,轻抚着、摩挲着,一字一顿地问:“六郎,你敢不敢赌?”
“墨九!”不知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萧乾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僵硬着脖子低头看她,风姿清俊的身子,凝成了一个古怪的冰雕,他极力压抑那一种让他无法把控的情绪,迟疑好一会才喑哑着声线儿道:“你若想赢,便全力以赴。”
墨九怔了怔。
他这完全是答非所问。
什么叫她若想赢,就全力以赴?
墨九晓得萧乾与墨妄是同谋,却不晓得先前听见那事儿萧乾知不知情——当然,这个时候,她也不想问萧乾的想法,只一副受了刺激似的鬼样子,将娇软无骨的身子半靠在萧乾的身上,轻呲一声,踮着脚,仰着头,以一个极为媚惑的姿势贴着他。
“你拽我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他淡淡说:“若这是你要的。”
“哦。”墨九慢悠悠点头,唇角弯开,“这么说,你是想做我小妾了?”
萧乾眉头微蹙,目光专注,却不言语。
“想什么?不乐意。”墨九笑问着,眼皮微微一眨,扯了扯他的衣角,“那我们换一种玩法吧,我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机会。”她忽而又笑了,那笑声里有一种奇怪的凉,是他没有听过的凉,“你若肯抱着我,亲口说一声,就算没有*蛊,你也不会杀我,我便不赢那个方姬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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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们等久了,先上一个初吻,么么哒。
2月过去了,新年头也彻底没有了。新的一个月,我们继续《孤王寡女》的故事,继续六九,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