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边还没有抱怨完,便忽然听见了先生的笑声。
婆娑霎时惊异地看过去。
连连失利,一再让那陈焕仙戏耍逃跑,这种时候先生竟然笑了?
却见先生真的在笑,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明明此时是乌云密布、黑雾萦绕,但先生笑的时候却像有阳光映射在了他的脸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着一种他说不出来闪闪亮光。
婆娑看着看着,不自觉也受其感染,不知何时嘴角也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但刚扬起,他便后知后觉地傻滞住了。
他简直想捶自己脑门一下,他撅起嘴,忙问道:“先生,那陈焕仙都快带着寿人逃掉了,你……你笑什么?”
他想,就算是要笑,也是冷笑、狞笑吧。
后卿眼神平和,却美如圣境,他问他:“婆娑,如陈焕仙这般的人,你道这世上能有几个?”
婆娑闻言,想起陈焕仙那张无害又清俊无双的脸,再想起他的种种手段与狡诡的性子,便抄手哼道:“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有几个,有一个就是个妖孽祸害了!”
后卿挑起眉尖颔首,像是对他的话深以为然。
“的确,只有一个啊……”
“有一个又如何?”
“若只有一个,真这样放掉岂不可惜了,哪怕用再强硬些的手段也是要将他带走的,你道如何?”后卿问他。
婆娑睁大眼。
“先生,你、你怎么还没有放弃啊。”
后卿叹息道:“的确曾放弃了,只是她偏偏不死啊。”还一次一次地顽强地活着,不肯舍弃任何一样坚持,道她固执像顽石又道她像一头永不肯认输的幼兽。
“你说……”后卿看着他的眼睛,那如同深海一样神秘又苍郁的眸下所蕴含的情绪,令人心惊:“她便是这样死不掉,我如何放弃得掉?”
婆娑震愣地怔在当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而后卿也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卷了卷风清云淡的袖袍,扫了一眼袖上翻叠流动的琼枝玉叶滚边,一手负背,也神态自若地步也黑雾之中。
婆娑在回过神后,见先生也去追那“陈焕仙”的踪迹,便也咬牙切齿地忙追了上去。
——
在黑雾之中,陈白起也十分惊奇着这“邪巫之力”的好用。
她方才尝试着将它变化性质,当它呈“慢性扼杀”时用,它便能牵制住敌人,不断汲食生命力,而若将它趋使成纯然“削弱”时,它便能幻化成一片雾意,雾中的人全受其影响产生一些不良反应。
目前陈白起等级不高,“邪巫之力”尚不过初级,再加上陈白起眼下精神力不佳,也发挥不出“邪巫之力”的全部力量,因此起趋动邪巫之力干掉一群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
顶多是给他们使个绊子,让他们难受难受,而即使是这种损人不利已的招数也已经是她目前的极限了,因此一撤掉邪巫之力的“力”,换成另一种性质的影响,倒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能减少上许多。
当然邪巫之力能呈现的各种形态也与巫医所持有的武器性质有关。
一撤掉“邪巫之力”,陈白起只觉脑袋像铁锤猛地砸到,气血翻涌头昏脑涨,一口涨血猛地呈雾状喷出。
她腿一软,便滑倒了下去,只是在最后关头,有一双并不算多结实却温柔的手牢牢地将她滑落的身躯抱住。
陈白起抬眸,看到一张雅致脱俗的俊脸,他微红的眼眶内盛满了担忧与紧张。
百里沛南不曾习过武,也算不上多身强体壮的一个人,因此力气自然不大,他抱着无力摊落地的陈白起时,只能用尽全力扶持着她。
陈白起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舔了舔猩红的唇瓣,惨白一笑:“山长……”
她本是因为想安慰百里沛南她没事才勉力一笑,却不料她这一笑,反而吓得百里沛南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陈白起嘴角的笑一僵,怎么也笑不下去,只好悻悻地收回。
百里沛南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用颤抖地手指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焕仙,你可是难受了,若难受便与山长讲,我立即带你去寻燕祈……”
陈白起觉得眼下好像是他更难受吧。
她不禁摇了摇头,拿下他的手握着:“山长,我无事,这点难受……会让我更清醒点。”
百里沛南沉下脸,下意识反驳道:“你要那么清醒作甚?”
陈白起本不想笑的,可还是没忍住:“山长,若我不清醒一点,怎么保护你?”
百里沛南看着陈白起,只觉周围的声音一下便远离了他。
即使心如止水的他,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失神了半天。
陈白起抿了抿嘴角,想撑着龙头锏起身,却忽然感觉百里沛南身后的那片黑雾的空气一阵扭曲,却是有一道影子急速靠近,并朝着毫无防备的百里沛南抓去。
不对,不是抓,而是带着杀意。
陈白起当即一怒,一伸手五指一曲,便运气“邪巫之力”便化成一只爪抓去,一下便将那人拍扑而去。
只是那人动作狡猾得狠,他在空中变换了姿势,一个空翻转避开一击后,一道幽蓝寒光在黑雾中若隐若现,他的手里剑已然逼近了百里沛南。
陈白起如今根本无计可施了,哪怕她推开百里沛南也无用,就在这时,她忽觉心口一烫,那个位置……她瞳孔蓦地一紧,电光火石之间她便有了猜想,便顾不得许多,急喝一声:“姒姜,住手!”
要说这世上,唯有一人与她曾契约过,虽然她已经离开“陈娇娘”的身体,换了一具新的身体,并与他解了契约,但不想那曾落下的烙印如今彼此之间还能存在几分感应。
那人听到陈白起的喝声当场浑身一震,手里剑正抵于背对着他的百里沛南的脆弱脖颈,若陈白起再喊晚一步,只怕便是血溅当场的情境。
他怔在当场,抬头呆然地看着陈白起。
他面前的黑雾已被陈白起给撕开了,他长着一张普通到完全没有辨识的脸,却唯有那一双若西湖倩樱飞红的浅粟褐眸是陈白起熟悉的。
他还保持着割喉的半下腰的姿势,披散于背的黑发出泼墨般滑落于颊,他与坐在地上被百里沛南半抱于怀的陈白起平视。
她如雨水,而他则像干涸了许久的草地在下雨时急切又贪婪地吸食着落下的每一滴雨水,那样紧紧地看着她。
渐渐地,他浑身轻微地颤悚着。
像笑,也像在哭。
他张了张嘴,因压抑克制得太过而干涩的喉咙,声音一出竟而细微而如泣如诉:“可是我听错了,你唤我……姒姜?”
胸口好烫,那个曾被人刻下火焰般灩丽契约烙印的位置,此刻烫得他快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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