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梅会完了之后,华玉秋和唐小虎也不急着回华府,就这样走到集市上闲逛了。华玉秋平日深居简出,虽然到不了那种对杭州每一处都熟悉的程度,可终归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所以当他听到唐小虎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对杭州有多熟悉的时候,他不由得笑着摇头。
“依你之言,你来杭州也不过三个多月,怎可能到了处处熟悉事事清楚的程度?我在这儿生活了这般久,还不敢说。”
唐小虎一听,知道他不相信,笑道:“这种事不难,只要多听多看就行了。”
说着,他走到街边的一个店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里面的商品。
“这就是鸡血石吧,与朱砂共生,其色彩鲜红如鸡血、光泽如美玉,艳丽非凡,是以得名。”
话毕,他继续走到对面街的摊档前。
“哎,这西湖绸伞做得真好,这伞面绸薄如蝉翼,织造细密,透风耐晒,色彩瑰丽,伞骨又是采用江南独特的淡竹制成,无论哪方面都选料极好,老板你这手工活儿真是神了。”
“王记星扇子!这个我可是最清楚了。这家的扇子可是洪水浸泡、烈日曝晒都不会褪色变形的好东西,从前有不少人都是拿着这家的扇子找我提字。”
听着唐小虎一点点地叙述,滔滔不绝,几乎把街上能叫得出名号的物什都介绍了一番,华玉秋不由得浅笑凝视。
“胡花四巷住着一个王秀才,文采是不错,可考了二十多年的科举还是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儿。现下老了,还一心想着考个功名想到已经疯了,每晚都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要当状元郎……”
“同寿大街的柳老爷,家财万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把金块当床。前些日子他儿子病了,一般的大夫还治不了。他家夫人急着要去请名医,可柳老爷就是不肯花那千两的诊金,结果他儿就这样给他吝啬死了。”
“还有还有,遂和胡同有一大户人家姓杨,家里也算是书香世家,却偏偏出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明明腹无墨水,却偏偏爱装才华横溢,隔三差五地就要搞一个对联比赛、茗茶会……”
说到这里,华玉秋不由得笑着瞥了他一眼:“刚才还受着别人款待,别一回头就说人家的不是。不是跟你解释过了,怎么还记着。”
“我肚子就是还有一股怨气散不了。”
华玉秋笑笑,也不看他,目光落在街边小摊卖的商品,来回打量,似乎还真有了逛街的闲心:“还有那什么王秀才,柳老爷……这些小道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杨二少的是方才从他那一群猪朋狗友里听回来的。而王秀才是在住在他隔壁的邱大娘处听回来的。至于柳老爷嘛……则是听梓昕说的,我还知道那柳少爷倾心于你,特意送你了一支梅花竹节纹碧玉簪和琉璃云纹梳。”
莫名闻到一丝酸醋的味道。
华玉秋终于抬眸看他,或许感叹他的消息太灵通,又或许对他这样法子算旧账感到无可奈何,然而他始终满眸笑意,道:“那你知不知道,柳少爷送来的当天我就把它退回去了?”
唐小虎一甩头,不认账:“不知道。”
华玉秋也不管他,看着他俊逸的侧脸,英挺的轮廓,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我与柳少爷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我还只与他说过两句话。”
听了,唐小虎反而立即回过头脸,盯着华玉秋,一字一句道:“送簪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他就是明目张胆地想要与你白头偕老,日日为你梳发。”
“你想太多了,那只是送女子才会有的意思吧。也罢,死者为大……我们还是避谈吧。”
华玉秋转身,想继续往前走,不料唐小虎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过没用力,而是随着他一起走。这样看起来,两人就像是手牵手闲逛的情人一般……虽然,事实上他们俩的确是这种关系。
华玉秋有些不自然地甩了甩手,却被唐小虎握得更紧。
唐小虎昂首挺胸地走了几步,然后再把脸转向他,对他咧嘴一眼,露出两排雪齿:“不谈就不谈,反正与你白首偕老的人注定是我,改天我就送你一箱的发簪和梳子。以后日日为你梳发,轮着梳子梳,换着发簪用。”
尽管是如此不正经的话,可华玉秋听了,心里还是漏了一拍,过后便是响如擂鼓。
唐小虎扬眉,笑得肆意。
看着他,华玉秋只好哭笑不得。
两人又沿着街慢慢走了一段路,走过挤挤人潮,穿过繁华喧哗,从刚才就牵起的手一直没有分开过。
街角的馄饨档儿,老板正忙着干活,热水锅里冒出一阵阵热气白雾,氤氲了灰白色泛着青斑黄渍的墙,朦胧了挂在遮雨棚上边随风飘扬的旌旗。
那股热气弥散开来,让笼罩在其中的人都似乎暖和起来了。
华玉秋突然出声问了一句:“今天什么日子了?”
唐小虎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十五了。”
听言,华玉秋勾唇一笑,瞥了墙角那处不甚起眼的馄饨档儿,然后拉着唐小虎走过去坐下了,对着那正在忙着将馄饨下锅的老板,笑道:“蔡大娘,今天又来叨扰您了。”
那老板娘抬头一看是华玉秋,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笑道:“哎哟,哪里的话,秋公子您来了才是帮了我大忙。”
唐小虎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句话,不过慢慢地,他悟了。
看着街上被华玉秋勾住了视线的路人在馄饨档儿踟蹰徘徊,然后坐下,继续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偷看,就这样馄饨档儿多了一倍人还不止。
唐小虎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敢情华玉秋坐这儿还起了美人招牌宣传的作用?
华玉秋拉他坐下,无非是吃东西,而这里是馄饨档儿,无非是吃馄饨。不过待看到老板娘呈上来的东西时,唐小虎愣了。
什么馄饨?碗里装的是竟然是汤圆!
华玉秋见他不解,一边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无端地搅出一阵清甜,一边笑着道:“蔡大娘开的虽是馄饨档儿,可她最擅长的可是做汤圆,可她很少会做着出来卖,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才会做些许,我每次都会来这儿吃她做的汤圆。”
蔡大娘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是啊,都是秋公子捧的场。初一那天我还新做了一个莲子馅儿的汤圆,可眼巴巴地就是瞧不见您来,所以拿到府上给您了,您觉着味道如何?”
华玉秋搅动勺子的手突然一滞,愣了一刻,他微微抿唇笑着说:“抱歉,蔡大娘,我那天没有吃。”
蔡大娘吃惊地张大嘴巴,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哈哈地没有丝毫介意,显得十分豪爽:“您事儿多,忙了记不得吃也是正常,下回儿我再做一次给您吃。”
“那就谢谢蔡大娘。”
“店家,我的馄饨怎么还没好?”食客开催。
蔡大娘还要顾着生意,只好又折回去继续干活了。
蔡大娘一走开,唐小虎和华玉秋之间莫名地寂静了。唐小虎看着他舀起一颗汤圆放到嘴前轻吹几下,然后送入口中,桃色的唇染上水渍更显柔和。
见唐小虎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不由得道:“你怎么不吃?”
唐小虎还是不动,双手交叉而和拖着下巴,就这样一眨不眨眼地看着华玉秋,道:“只是奇怪你初一怎么没来,没来还不止,连送上门的美食也不吃,那时候有事出门了么?我记得你这个月都没出去过多少次啊。”
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过了片刻,又徐徐放下。
华玉秋抿嘴,看着碗里圆润可口的汤圆,轻声道:“那天,你还在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