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素穿一袭月白棉裙,身覆披风,手执墨梅银丝伞在风雨中掠行,娉婷孤楚宛如一枝离瓶的水仙。足下溅玉流花,须臾已飘至远处。映弦即刻放下瑶琴追趂白影而去,始终与司徒素保持数丈之遥,一路跟到了最北的小山丘。只见司徒素径直走到西北边的一丛崚嶒巨岩前,伸手拨开曼曼草叶,按了什么东西一下。映弦惊异目光投射处,一扇石门訇然洞开。司徒素立时钻了进去,石门又缓缓阖上,同前毫无二致。大雨兀自浇淋着小山,丘间碧叶凌风战栗,像是迎来了山魈女鬼,散发悚惧诡谲的气息。
映弦在文嗣公主府上将近一个月,第一次发现云隐苑居然别有洞天,怪讶自不必说,恨不得立即钻进洞里探个究竟。可此时此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挪动不得。暗忖:公主大概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么个地方。要是现在贸贸然进去,被公主撞见可就糟了。今夜雨这么大,也不知公主何时才会出洞。不如……不如明日一大早再来这儿弄个明白。这么想着,努力平复心情,转身疾走至吟碧坡,抱琴奔回自己房中。沐浴完毕后上床就寝,但一闭眼脑子里都是司徒素隐于山洞的魅影,又怎么睡得安宁?忽想起跟映雪的见面正好约定在明日下午,便又琢磨着要不要告诉她今夜所见。一宿辗转难眠。
天色麻麻亮,映弦即从床上跃起,草草梳洗完毕,走入庭院,天空雨住风息,露水在树叶、枝梢间流淌,徐滴在松湿的泥土上,渗出缕缕清香,令映弦精神大振。确定身后无人跟来,便加快脚步,不多时就走到了北山藏匿机关的岩石前。映弦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其中一块岩石的罅隙处摸到一个朱红的凸起,按下后一道石门便在身前轰隆隆地拉开了。
映弦叫一声“我的天”,心脏砰砰直跳,一咬牙,毅然走了进去。刚进门,石门便自动关上,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眼前是一条深邃的长廊,两旁青釉菊花烛台摇曳暗淡的灯火,勉强能够看得清路。映弦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昏暗中甚至能听见滴水的声音。越往里走灯光越暗,空气也更阴冷,仿佛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在不断涌出。映弦全身发抖,越来越害怕,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慢慢挪动。
又走了一小会儿,转个弯,光线骤明——在安有鼋鼍底座的拱柱间,一座美轮美奂的庭园跃入眼帘。庭园被双层楼阁环绕,吊起霞光斑斓的琉璃高顶。视线正北方是一堵布满青藤并嵌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玉雕的墙面。两道阶梯搭呈人字形,汇合于和二楼楼栏相接的墙顶,一觞流水无声地落入墙下八角池中。庭园中央是一大块由汉白玉铺成的长方形地面。东西两边各停放一大株珊瑚,繁蔚红滟,宝光四射。南边则放置一尊错金青铜鼎。六角纱绢宫灯十步一挂,各色花树疏密有间地植于园中,杨柳酣醉,夭桃晏灿,梨花如雪,花香层层漫漫,熏得人如登九天。
映弦被这辉煌华丽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无法移动脚步。肩膀倏尔被人一拍,映弦“啊”地一声,受惊回头,却见司徒素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顿时脸涨得通红,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能进入这‘幻时宫’吗?“司徒素的语气隐有一丝不快,却是映弦从没感受过的。
映弦自知理亏,盘算了半天,承认道:“昨晚我突发奇想在吟碧坡上练琴,见到……见到公主你,所以跟着你到了这山的门口。”
“那为何你昨晚不进来?”
“因为没有你的吩咐……而且我真是忘了这个地方,所以今天一早过来想看看,也许……也许能记起点东西。”
司徒素默然看着映弦,看得映弦发怵,忽道:“公主府里,知道此地的只有四人。你以后可别偷偷来这儿,免得惹人怀疑。”
四人?除了公主和自己,另两个又是谁呢?映弦一面猜测一面回答:“是,公主。”
司徒素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来了,就帮我清理一下楼上的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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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弦跟随司徒素上楼。“幻时宫”二楼为四方形回廊,从廊栏俯瞰即是庭院妙景。回廊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小屋,司徒素逐一点亮各屋灯烛。只见每间小屋都安置着数个橡木书架,架上书籍一溜儿排开,除此之外并无他物。地板、书架都已结了不少尘灰。没等司徒素示下,映弦已穿梭于各屋,发现东屋收藏的是诸子百家以及各代文人集述,知名不知名的都有,什么《繁星录》、《异域奇游》、《玉宇遥尘》等等,映弦闻所未闻。西屋则存放历国历代不同版本的史书,官史野史一应俱全,什么《列国纪》、《仕女鉴》、《春秋经纬》、《南廷秘史》、《民国新说》等等,也不知是何朝何人编撰。映弦一边拂扫灰尘,检查书页破损情况,一边胡思乱想:公主是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书的?这地儿为何又叫“幻时宫”?无论如何,这“文嗣”之名公主可真担当得起。她要是哪天仙去了,这几屋子书得是多珍贵的遗产!呸呸呸,我干嘛咒她?
过得一阵子,司徒素走了过来,见映弦对着一本《战国策》发呆,便问:“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