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童道:“姑娘对着四大名琴的故事如此熟稔,倒也难得。不过……咱们弹琴之人,又有谁不知道这几个典故呢?”
映弦吐了吐舌头,道:“我也知这四大名琴的故事,楚乐师早就熟知。这不过是开胃小菜。至于伯牙绝弦、广陵绝响什么的,想必大家更是听腻了。我今天真正想讲的,是欧阳修曾在《论琴帖》中提到自己的三把琴的故事。”
“哦,姑娘请。”
映弦清清嗓子道:“话说欧阳修因为在范仲淹被贬时替他说好话而得罪了司谏高若讷,被贬为夷陵令。临走时秘书监刘几送给他一把很普通的七弦琴。在夷陵任官时,欧阳修便常常弹奏这把琴,对着青山绿水自娱自乐喽。后来欧阳修被调到京城担任集贤院校理,得到了那个什么仁宗皇帝的信任。他的学生张粤到外地做官时又送给他一把琴作为纪念。这琴可比刘几送的精美多了。但想不到某天月夜,欧阳修想要抚琴抒怀,便拿出张粤给他的琴,可是弹来弹去都弹不出像样的曲子,令他很有吐槽的欲望。”
琴童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映弦正色道:“这样的经历,想必大家都有过。心情烦躁的时候,别说奏什么曲子了,那琴声本身也会变得刺耳。或者你要是不常弹它,它就不愿跟你亲近……言归正传。到了欧阳修成为了龙图阁直学士,又自己买了一把‘雷琴’。相传是唐代制琴高手雷会所造,欧阳修当然视为稀世珍宝了。后来苏东坡送给他梅尧臣的遗物弓衣作为礼物,欧阳修又把弓衣裁成了一件琴囊。”
司徒素微微点头,道:“结果这雷琴就成为了摆设品,再也没动过了。”
“嗯,公主说的没错。我想问问,这三把琴当中,你们猜欧阳修最珍爱哪一把?”
琴童答道:“想是第一把。”
映弦道:“是了。欧阳修自己写道,在夷陵任官,没什么俗务累人,所以尽管琴不是什么好琴,但足以安抚心情。后来当了大官,每天被声利所扰,琴虽然贵重,可内心纷杂毫无琴趣可谈。‘乃知在人不在器也。若有心自释,无弦可也。’”
故事讲完,映弦扬脸等待楚沙白评判,却久久不见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楚沙白才又拨了拨琴弦,发出“铛”的一声。映弦不由作恼,暗怨这人好生傲慢,却听那琴童道:“姑娘今天讲的所有故事,楚公子都甚为喜欢。便弹一首他自己写的曲子为报。请姑娘好生揣摩。”
琴声乍起,映弦屏息静听。
第一颗音符是二月初融的玲珑雪晶,羽化成烟之际开启了一段慢板。婉妙的旋律中,轻云出罅,桃花乱崩,一股溢香蕴暖的春气从琴弦间吹出,洇过屏风飘至映弦的心湖,吹皱环环涟漪,一圈未尽,一圈又生。晃悠的颤音犹如涟漪的波纹,扩散中愈发轻细,却又存留一弦幽蓝音痕,勒得映弦心口痒酥酥的,坐立不安,恨不得伸手入怀去挠去抓。过弦声古而不苍,滑音微而不腻,拂弦更仿似掀起一岗竹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竹风尽,羽调转为角调,涓涓细流,曼长不绝,却莫名添了几分凄怆。这凄怆决非以大张旗鼓的哭泣来呈现,而是欲说还休地压抑、压抑着,用一层保护膜将内心和外界刻不容缓地隔绝起来,却又有意无意从缝隙中放出一烟悲息,引得闻琴者爬山涉水、探赜索隐。
不料,这悲哀的源头没有寻见,曲调陡然转高,铿锵森然,好似铁铃划长空,金珠走玉盘。是愤怒吗是失望吗是痛悔吗?孤鸿在磅礴的大海上空盘旋,怀着深刻的矛盾与矛盾的深刻,环视苍穹,寻觅着等待着,它寻觅着等待着,却迟迟不见同伴到来。终于飞累了,它,低首在海面凝视自己孤寂的影子,忽然一个浪头打过,鸿影顿时淹没在大海的狂波中。
快板持续了好久,才又转为慢板,曲子也进入尾声。琴声渐缓渐轻,风流云散,花飞叶落,流水汩汩远去。随着最后一个泛音的登场,万物结束了狂欢,帷幕寂然拉下,漫天空旷无影,一地凄凉有声。
逸馨堂寂若子夜。映弦痴望屏风,恨不得穿透帷帐将那弹琴者看个一清二楚。转视司徒素,她静如秋湖的双眸也隐约有光影跃动,想来也是心旌摇荡。映弦霍然起身,恭敬地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琴童说道:“待会儿楚公子会把琴谱授与你。姑娘回去练熟了,三日之后再来这里试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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