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五刻才过,袅袅的晨钟余韵犹未全消之际,一辆黑漆马车便已出现在刚刚启开的平京东城墙广渠门前。乍一眼看去,这辆黑漆马车并不如何显眼,车身之上既无精美装饰,也不镂空雕花,然较其他马车足足大上数倍的体型,却令其沉凝庄重,直使人望而生畏。
拉着那车的,乃是两匹毛色油亮、体型高大流畅的枣红马,无需懂得相马之术,也知那两匹马儿必非凡品。那马行的不快不慢,却稳当异常。守着广渠门的这些个城吏日日守在城门口上,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了这车过来,忙不迭的便将欲待进城的一干百姓驱赶在一边,先放了那车过去,神色之间,更是恭谨异常。
那车也不曾稍停,径直穿过城门,一路往东去了。眼见那车去了,城门吏方松了口气,重又恢复了原先的趾高气扬,吆喝着命一应进城之人排了队伍,一一入内。
侧旁有不识那马车之人见状,不免低声咕哝了几句,言下颇多不满。偏那城门吏耳朵甚尖,听他嘟嘟囔囔,便虎着脸走了来,更执鞭作欲鞭笞状:“混账行子,你瞎了眼不成,不见那是睿亲王的马车吗?再要唧唧歪歪,仔细爷命人将你在这城门口枷上几日!”
这话一出,城门口许多候着进门之人不觉都是一惊,及至回神,不觉寻了左近的相熟之人各自嗡嗡嘤嘤的低声嘀咕起来。更有人听那车乃是睿亲王的车驾,当即掉了头去,盯着那辆车好生的看了半日,那意思,倒恨不能透过车壁,看到车内的人才好。
眼见那车去的远了,那城门吏才轻嗤了一声。不屑道:“都看什么看!要进城的快些进城,不进城的站一边去,莫要堵了城门,仔细再有贵人马车进出!”
一面说着,一面却已挥手示意一侧站着的兵士开始驱散诸人。众百姓不敢多言,提篮的提篮,担担的担担,不片刻间,广渠城门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那城门吏一时闲了下来,却不由的注目多看了一眼先前那辆马车的去向。面上神色若有所思。一只粗大的手忽然的伸了出来,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倒将他惊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与他同在这广渠门当值的门千总之一名唤李虎的。“李虎你这小子,想吓死老子啊!”二人关系素来甚为亲密,这城门吏见是李虎,便也不甚在意。当即喝骂了一句。
那李虎哈哈一笑,却道:“你若真这么容易被吓死,怕也活不到今日了!不过是一辆睿亲王府的马车而已,怎么却将你吓成这样儿了。咱这城门哪天不得过去几辆马车?”
摆一摆手后,那城门吏毕竟发了一回怔,才道:“也不知那马车里头坐的是谁?”
李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道:“这才寅时正,这时候出城,除了女眷进香还愿还能有什么事?你也莫要想的太多了!”
那城门吏皱眉想了一想。虽也觉他说的有理,但忖度片刻,仍是说道:“说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上头既有话,这事仍得报与上头知道才是!”
李虎倒不在意。便道:“这个也只随你的意,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二人这里商议定了。那城门吏抬头看一看天色,又交待了李虎几句,这才急急的去了。
广渠门前发生的事儿,马车内的人自是一无所知。疲倦的斜靠在百里肇的肩头,刚刚打盹醒来的远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百里肇随口应道:“寅正左右吧!你再歇一歇,等到了绿萼岭我再叫你!”
车厢左侧,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淡而朦胧的光晕,照的车中光影模糊。远黛便在这模糊的光线中抬起头来,看向百里肇。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的沉在这份朦胧的灯影里,却愈显得五官分明犹如刀砍斧削,稍稍隆起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方正的下颚,令人无由的有种想要伸手触摸的冲动。自然而然的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轻触了一下百里肇的下颚。
柔嫩的指尖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让远黛甚至有种新奇的感觉。忍不住的轻轻笑了笑,她低声的道:“我们这么连夜出城,居然有些像是私奔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近乎荒谬的感觉,但这会儿,她的心中,还真是这么想的。
百里肇听得失笑起来,昏暗迷蒙的灯影,让他也不觉的生出一种冲动来,抬手轻捏了一把远黛的粉靥,百里肇不无戏谑道:“私奔竟敢乘坐夫家的马车!真好个大胆的小娘子!”
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远黛当场便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有心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只得伸了手去,用力在百里肇臂上重重的扭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