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年,这京中又是哪家有信?曼娘有些奇怪,但还是出了外面去瞧来人,当一瞧见来人,曼娘就有些诧异,忙对来人道:“不知天使降临,还请恕罪。”这来的是天子身边的近侍,曼娘原先在京中也见过的,瞧见曼娘这样此人急忙摆手:“陈夫人休要如此,杂家只是受陛下的命,前来瞧瞧陈大人,谁知陈大人今日碰巧不在,这才请陈夫人相见。”
曼娘在短暂的诧异后已经和平常一样,吩咐秋霜去预备一间洁净房舍,以备内侍歇息,这里就对内侍笑道:“拙夫做了附近一个书院的山长,此时正在外面和学生们在一块。天使还请稍待。”内侍摇着手,不急不急。
说话的功夫,陈铭远已经来到厅里,他跑的有些急,见了内侍就笑道:“这么大冷的天,还要劳烦你跑这一趟。”内侍依旧恭敬:“这是杂家该做的事,况且陛下这一年,也着实想念陈大人。”他们说话,曼娘也就退出,吩咐厨房备一桌酒席送上,好挡挡寒。
陈铭远和内侍在屋里谈了很久,这夜曼娘只等到三更丈夫都还没回来,曼娘瞧着烛光,不晓得心里是什么滋味,这内侍带来的,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门被推开,陈铭远夹着一身寒气进来,瞧见妻子坐在那就笑道:“怎么,还没有歇下?”曼娘习惯地上前给他解着外袍,可是手竟抖了好几次才把那外袍解掉。
陈铭远明白妻子的心,握住她的手道:“也没什么,陛下说,云南巡抚现在位缺,问我愿不愿意去。”云南?这是个什么蛮荒地?听说那里有毒泉,有瘴气,还有见血封喉的树木。
曼娘没有说话,陈铭远也没开口,只是看着妻子,眼神有些抱歉,曼娘很快就回神过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来都没变。”真好,陈铭远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看向远方。
第三日陈铭远就和内侍一起上京,曼娘在家里收拾东西,自己可以去云南,但公公婆婆不可能跟着去,发下诏书之后,还要先送公婆回京,然后再从京城往云南去。这一路比当初去龙岩更远,去龙岩还可以坐船,可是去云南,就只有坐车,听说那里的山很高,那里还有很多从没接受过教化的土人,有土官。
这一去,总要有五六年时间才能回来,曼娘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绯姐儿瞧着自己的娘在收拾东西,悄声问:“娘,我们又要回京了吗?”曼娘捏捏女儿的脸:“很快就该回去了,你不是想京城了吗?”绯姐儿的脸鼓起来:“可我在这里也习惯了。娘,有你们在,就算在这一辈子,我都会习惯。”
曼娘浅浅一笑,可是女儿不知道,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自己,像她的姐姐一样离开自己。
陈铭远着补云南巡抚的消息,是三月传来的,消息传来,亲友们也上门道贺,可是陈老太太却没有半点喜意,她坐在那里看着曼娘,喃喃念着两个字,云南,那么远,远的竟像在天边,纵然是一省之首官,可也没有在京城那样舒服。
曼娘瞧着陈老太太的脸色变化,坐到她身边道:“婆婆,朝廷设一个官,总有他的用意,况且云南虽远,但也是得教化的地方,婆婆无需这样担心。”陈老太太长叹一声:“你这话说的,我虽不管这些事,可也知道,各省巡抚,以江南最好,其次山东,至于云南巡抚,算不得最差也是倒数第二差的。阿远他辛辛苦苦一辈子,怎么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那里的土官,有时还互相打战。哎。”
陈老太太又叹气,曼娘瞧着婆婆,轻声道:“婆婆的意思我明白,是要夫君不做这个官也罢,可是婆婆,夫君他,不是为了做官而做官。”陈老太太看着曼娘,半响才闭了眼点头:“我晓得你的意思,阿远他去做皇子伴读之后,就变了,可是我,只愿我的儿子,一辈子在我身边。”
父母之心都是这样可怜,曼娘深知,但丈夫的想法又怎会被这些给束缚住,做妻子的,只有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把这些障碍都给扫平,仅此而已。
辞过了家乡的亲友,三月底的时候,曼娘和公婆再次上船,先回京,等回京之后,再和丈夫一起上路去云南。这一路正是桃花盛开,柳树青青的季节,陈老太太却无心去赏景,只是带着绯姐儿不停地做荷包,荷包里都放了那些驱虫的香料药物,听说云南那边,毒虫很多,甚至有咬一口就丧命的。
绯姐儿也不再说陈老太太的针线活不好,只是陪着她做这些针线活,曼娘感念婆婆的心,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看着她们做这些活。到了德州时,早早得到消息的陈慎就在德州码头等着,好和自己的娘一起上京。
在外数月,陈慎晒黑了一些,也更结实了,见到孙子,陈老太太欢喜一些,但也要骂几句怎么这么调皮,就是爱往跑。陈慎笑嘻嘻都听了才笑着说:“我一听爹爹补了云南巡抚,就很欢喜,听说云南虽远,山川却很秀美,连习俗都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到时我可以去踏踏他们的山川。”
陈老太太含泪笑骂孙子:“我就晓得,只有你最欢喜,也忘了你爹爹年纪不小了,还去那么老远的地方。”陈慎又是一脸笑嘻嘻:“前儿我见到一个,说六十了才从云南回来,他做的官更小,不过一个知县,祖母,您就别操心了。”
曼娘见儿子和婆婆说话,能解了婆婆的一些忧愁也好,正打算唤人开船时,见旁边来了一艘小船,上面坐了一个秀美的少妇,怀里抱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那孩子生的着实太过可爱,曼娘不由多瞧了两眼,可这一瞧,只觉得这少妇也很眼熟,见她抬起头和旁边的人说话时候,袖子滑下,露出一对金钏,这对金钏就更眼熟了。
曼娘再一细看那少妇的相貌,不由微微一笑,关起窗让船继续开行。绯姐儿见自己的娘这样笑,好奇问道:“娘,您遇到熟人了吗?”曼娘敲一下女儿的脑门:“这里怎会有熟人?”船继续开行,曼娘露出笑容,吴凝雪看起来过的很好,有那么可爱的女儿,她的丈夫看起来也是温和敦厚的。
看着大船开行,吴凝雪唇边露出一丝笑,没想到会遇到陈家的船,过去的日子,就如一场梦。女儿在她怀里动了下,睁大眼睛问:“娘,我们什么时候到家,我还想着,去瞧舅舅呢。”吴凝雪点下女儿的鼻子:“你只想着瞧舅舅,就不想着你小姨了?”小姑娘嘻嘻笑了,吴凝雪的丈夫瞧着自己的妻子也露出笑容,自己的媳妇真是娶的好,温和淡然,小舅和小姨子,也是那样讲理的人,绝不会闯祸。
吴凝雪看着丈夫对自己露出笑,就瞟他一眼:“你有在这笑的功夫,快些去让船夫撑的快一些,不然这小丫头,又要闹了。”吴凝雪的丈夫连声应是,吴凝雪笑的更加欢快,兰花虽好,可自己也配不上,现在的日子才是真正想要的,平静安然,弟弟虽没考上举人,可已经入了学,小妹也有人来说亲,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至于那个英俊潇洒的少年,就让他永远留在自己的梦里吧。
这次偶遇曼娘并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诉徐明楠,他和刘吟梅现在的日子很好,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孝顺公婆,承欢膝下,徐明楠也有了新的职位,虽然只是一个七品中书,可慢慢做起来,谁知道会做到什么程度?
过了德州,又行了数日,就到了通州,等在码头上的陈谨瞧见船头站着的陈慎就露出笑容,快两年没见到弟弟,说句实话还怪想的。船靠上码头,不等陈谨跳上船,陈慎就从船上跳下来,抱住哥哥的肩:“阿哥你知不知道,我出了半年的门,比你在京里可要舒服多了。
陈谨拍拍弟弟的肩,见他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做弟弟的,比自己身上的担子要轻的多,他可以晚娶,可以不奔功名,可以不把长辈们的期望放在心上。陈谨在这时有些羡慕弟弟,可再想想,自己也有弟弟所不能有的一切。
曼娘透过窗看着两个儿子在那说话,唇边露出喜悦笑容,孩子们都好,一家子都好,就足够了。陈老太太看着熟悉的码头,等了许久还只见孙儿在那说话,迟迟不上来,唤过丫鬟让她们出去催催。丫鬟们笑着应了,走出去催陈谨,陈谨才啊了一声,自己瞧见弟弟,着实太欢喜,竟忘了进船舱先给祖父母和母亲问安。
两兄弟笑着走进,还不等跪下行礼陈老太太就把陈谨拉起来,仔细瞧了又瞧对曼娘道:“我孙儿胖了,你这一出来,县主谁照顾?”陈谨拍拍肚子:“胖了是因为,阿颜有喜后,岳母给她送来无数补品,阿颜吃不完就让我吃,我能不胖吗?家里有二伯母五婶子她们呢。二伯和五叔本来也想来接祖母,可是现在家里也是事多,就孙儿们来了。大哥在驿站让人打扫房舍。”
见孙子应答的响亮,陈老太太十分欢喜:“好,好,我不在,你们也过的这么好,我就安心了。”管家们已经让轿子上船来接主人,陈老太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孙子的手,牵起绯姐儿的手:“乖啊,我们回家了。”回家了,曼娘不由抿唇一笑,虽然这回回来很快就要再次离去,可能暂时停留一会儿,也是很好的。
在驿站见了陈振,又是一番喜悦问话,这夜直到三更天,她们才各自睡下。次日离开通州时,绯姐儿掀起帘子往外瞧,曼娘握住女儿的小手,绯姐儿已经抬头瞧着曼娘:“娘,去云南的话,我不会哭。”曼娘点下女儿的鼻子:“那好,娘就把你嫁给一个云南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