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掠过黑压压的弧线,有不知名的飞禽呼扇着翅膀飞过,眼前的男人襕袖生风,他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过去她阿耶的御书房也常点此香,每当秋日走到浓郁的时候,她坐在秋千架上,阿耶便在一旁温文带笑看,空气里既是深秋的泥土气息,亦是阿耶清冽独到的龙涎香。
两种香气幽然浮动,居然同此时重合。她想阮苏行也许只是个话本子里描述的精怪,她阿耶宾天离世,存了股气息在人间,修炼几年,撞得机遇,恰巧附着在了这位姜国君主身上。
想想也是有趣,画贞勾勾嘴角,主动靠了过去。
她看上去就像在搭讪他,起话头时声气儿略显畏缩犹豫,“陛下应当不是拿灵都作挡箭牌罢?贵妃娘娘来找您,您却避让,不怕伤了娘娘的心么,再说,也太下娘娘的面子不是。”
阮苏行闻言驻足,他侧过身望她,想起了甚么似的,眸中蓄起轻微的嘲讽。
也不知是否在嘲讽自己,话意里竟然现出几许寂寥,“朕原以为,这世间诸般人事,能掌控则掌控,不能掌控即销毁。但事到临头,发现此法行不通。”
她难般听他如此说话,不解其意地皱起了眉头。
“告诉你也无妨。”说完这句话后阮苏行的脸突然有丝扭曲,他思及自己与陆妤沁的真实关系,连肩膀也小幅度颤动起来。
画贞骇然地往后退了步,她活到这么大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喏喏道:“陛下千万、千万别因此恼了我,我不多嘴过问就是了,您别告诉我听,千万别,我走,立时便走!”
他身体滞了滞,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拎起腰间玉带上佩着的暗色云龙纹香囊放到鼻端深嗅,好一时,才抑制住了那股汹涌而来的狂躁杀意。
斜飞的眼角挑起,他看见司灵都乌龟似的躲在几人合抱粗的廊柱后,只露出一双澄亮澄亮的眸子偷偷看自己。
“朕不亲近她是为她好。”说着,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画贞整个人活似一只小鹌鹑,她并不敢问他为甚么不和自己的妃子亲近反而是为人家好,人家好好的年华嫁给他便是做好了奉献一切的准备,他倒好,感情人家堂堂一个公主,这还不如嫁给庙里的和尚去,反正都是守活寡。
碎雪绕过扶手一点两点落在她头发间,受了温度不一时就消失不见。
画贞耳际的碎发被风吹在鼻子边沿反复搔弄,她痒得皱了皱脸,活像个包子,却又不敢贸然有大幅度动作。
“失礼了。”阮苏行眉心拧了拧,五指慢慢脱力放开了她。
画贞吁出一口气,余光里阮苏行神情又有变,忽然踅身往前去了。
不怪她摸不准他,君不知正常人与正常人总是相似的,怪人的行事作风才往往死水惊澜,惊心动魄。
阮苏行步子越跨越大,丝毫不考虑辛苦跟着他几乎跑得要飞起来才勉强追上的司灵都。他捏紧手中含有镇定草药的香囊,是了,并不是幻觉,司灵都身上那股子若隐若现的气息竟也让他有镇定舒缓之感。
可怎么会,他身上这气味从前并没有,是此番再次出现才有的,只是巧合?
阮苏行想起多年前,他自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压抑孤我的自我封闭中。后来益发严重,情绪愈来愈难以控制,只要一想起玄迦或母亲便心情不畅。
一落地便是天之骄子,他自有自己的高傲,然而又敏感“脆弱”,接受不了自己身上流淌的并非阮氏宗族血液。
他逐渐难以自控,郁结暴躁到及至时便想杀人。宫里近身服侍太子的侍从一个个丧命,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彼时的当今太后尚且是皇后,在她看来死个把宫女内侍都无妨,要紧是不能叫太子时有发生的癫狂症状传将出去让人知晓。便将太子东宫大换血,换了一批信得过的宫人,同时暗下里寻医制药,过了两年,好不容易才寻了只有特殊气味的香囊让儿子随身携带,至此太子的狂躁症状才有所控制。
阮苏行蓦地停下脚步,画贞是埋头疾走,他停得突然,她便一脸糊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回身拿住了她的衣领,把她脚尖都提得快要离地。
“朕十分好奇......”阮苏行垂下眼睫,下眼睑覆上两抹青灰色的阴影,他低头专注地闻她身上隐约萦绕的馨甜气息,鼻尖几乎贴到她的皮肤。
画贞一愣,旋即阵脚大乱,“陛下这是何意?!放开我,叫人瞧见成何体统——”
他却露出和熙舒缓的表情,嗓音低低矮矮的,仿似古老却余韵悠长的民谣,“司灵都,你说,你便告诉朕你身上熏的甚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