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严纹丝不动,慢慢喝了口茶:“芍月之事我已听说,看样子这些人是冲芍月与那个仆从来的,并且。他们知道妙净,知道这里是窦家的田庄。湛兄可有什么想法?”
“陈继昌真的回来了吗?”窦湛仍然有些不太相信,京官擅离京城。那可是罪及全族的,陈继昌的胆子也太大了吧?更何况——他皱了皱眉,“那些人是陈继昌豢养的死士?”这太不可思议了。
豢养死士虽在京城已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可是像陈家这样的。即便有着几十个举人甚至有个太傅当家的底蕴。也不可能会不怕死地养这些人。一则,用不上,二则极有可能会遭政敌上书弹劾。陈继昌何以冒这种风险?
再说陈家已是名门望族,他何苦来哉?
窦湛想不通的事情,朱景严却了然于胸。
陈继昌之所以敢于铤而走险,多半是因为知道这大未要变天了。
他忽然有些伤感地垂下眼睑,闷声喝手里的茶,一时间不想说话。
窦湛看了看朱景严。见他脸色有点差,不觉问:“郡王爷?”怎么了?这朱景严的脾气比自己还古怪。
“陈继昌能够在天子脚下出了京城。潜入临安,这是我朱家治世有缺,我身为朱氏长孙深感汗颜。”朱景严缓缓地说道。
窦妙净与窦湛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窦湛,仔仔细细地观察了朱景严的表情,才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顿时站起来走到一边,朝窦湛下跪:“郡王爷何必妄自菲薄,圣上治世有道,多年来国泰民安,何来有缺一说?一个国家自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一个朝廷当然会有诤臣与奸臣之分,若天底下只有诤臣,那么何来诤言?若只有奸臣,则国必然亡。草民陋见,但句句肺腑,望郡王爷明鉴。”
湛叔父正经起来好像有点过了吧?她可从来没有给朱景严下过跪。
窦妙净默默地想着,不过按礼朱景严是皇孙,行下跪的大礼无可厚非,是自己在他面前散漫惯了。窦湛既是她的长辈,自然她也要跟着下跪才行。于是也走到一边,正要弯下膝盖来,却被朱景严半路托住。
他神色凝重,一时间分不清是薄怒还是无奈,亦或者是反感?
窦妙净心里没底。
“你起来吧。”朱景严的脸色发沉,拂袖让窦湛起身,
窦湛扬起脑袋,看到朱景严扶着窦妙净,心下了然,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道:“见笑。可是礼数不可费……”
朱景严沉默地点头:“坐吧。”
窦湛这才坐下,顺便瞪了窦妙净一眼。
好呀果然是女子外向,这才几岁就知道跟着外人跑了。他这个做叔父都已经跪在了地上,你竟然敢站着?窦湛心里气哼哼的。
朱景严落座后,眉上的愁绪却依旧不散。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烟波之中鲜少染上迷惘之色:“湛兄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安邦定国并非几句道理可言。如陈继昌这样虽为国之栋梁但依旧行不忠不义之事的,大有人在。除掉一个陈继昌,还有下一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还是在京城,眼门前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呢?各州各县各地?更何况,臣工不忠者有,皇族内部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话一落,窦湛顿时在心里打鼓。
放眼如今的朱氏皇族,因为从先帝爷开始就缩紧后宫,所以到如今圣上这里,已是人员凋零。朱景严这一代连个从兄弟都没有,只有个远嫁和亲的亲姐姐云长公主。他这一声感慨,显然是冲着圣上的第四子,他的四皇叔朱卿重而去的。
这话要是接了,岂不就暗指朱卿重有篡位之心?虽然这件事已是大家心照不宣,但他一介草民安分行商,吃饱了没事干去沾惹朝政大事。
他就赧然地看着朱景严,讪笑不语。
朱景严了然一笑,心下摇头,这窦湛果然是个做生意的,实在精明。
而窦妙净却一直在脑子里找着四皇子的蛛丝马迹。在前世,她从来没听说过四皇子企图篡位的事情啊?不过也是了,这是皇家丑闻,没有传开了也正常。但总有一些迹象,是能让人察觉的吧?四皇子的结局如何?
她凝神想着,忽然一愣,整个人都背脊紧绷。
在太子爷薨世不久之后,圣上在朝廷里发起了一场巨大的变革,先是发落因贪的礼部尚书孙文乾,后收了驻辽东大将俞国公的兵权,紧接着架空了六部之权,却扶了一帮翰林院的青头楞,组成了内阁学士。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事,自然是因为陈煜的关系。陈继昌在这场变革之中亦被重创,他几乎成了个手无权力空吃皇粮的废人。
而皇四子则因俞国公回京,他被封为辽东王,奉命驻守辽东,死在了就藩途中。
这一系列地想下来,原本只以为不过是朝廷风雨帝王之术,现在却知道,不是这么简单。若这一切都是有计划有谋略有目的的,那么圣上的可真是雷霆手段。
皇四子身后一年,朱景严就被立为了皇太孙,仿佛众望所归。
再过几年,太子爷就要不在了……
窦妙净的眼底浮起湿意,到那个时候,朱景严就会离开临安。他会向着皇权,越走越近,越走越冷血。
而窦家,究竟是因为牵扯到了谁,才以致被他灭族?
她慌乱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
“丫头?”朱景严皱眉,“你怎么了?”说着便似自觉地想握她的手。
窦妙净下意识地躲开了,挤出笑容道:“我……刚刚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湛叔父,你陪着郡王爷吧,我去去就来。”说着盈盈福身,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茶房。
窦湛不由得咕哝:“以前挺文静温柔的一个姑娘,现在怎么一惊一乍的。”
“妙净她,怎么了?”朱景严像是自问。他总看不太懂这个姑娘,一时聪明一时傻,一时自己做任何事都瞒不过她,一时又总是被自己捉弄。但是看她那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愁绪凝在眼眸里的样子,他就打心眼里不高兴。
要是有什么话,只管对他说呀!
他等啊等啊,一直没等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