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忘却之症倒是有,不过,不该是唯独忘了某一个人,还是最亲近之人。”他伸手一拍大腿:“有一种可能!”
他伸手捏出那药丸,道:“此药中有一种血液不知是什么人,若是高大人刚刚所言确实有此症,那这药丸中的药,只怕就是陛下身边这最亲近之人了。”
高湛搁在腿上的手紧了紧,他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虽然他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有这种可能,他还是被惊住。
那左相是何意?
他看着游龙:“游先生,陛下心中疑问颇多,特地命人送来此药,让在下找民间奇人验上一验,只是在下毕竟不是学医之人,若是书信回禀,只怕说不清楚,不知能否请游先生入金州一趟,这诊疗费用,在下绝不亏待游先生。”
游龙伸手托腮,道:“说起来我在金州还有故人要见……”说了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位故人就是女帝王夫,而女帝王夫,早已故去多年,他顿了顿,神色便暗了下来,道:“去一趟也不打紧,只是在下这妻女不大好带进金州,高大人也知道,在下是怕有人要强行带走我那娘子和姑娘。”
高湛赶紧道:“只要游先生进京面圣,高某绝对会保令夫人和令千金平安无恙,任何人都带不走她们。”
游龙略一思索,“只是不大容易说服她们。”
高湛想了下:“我看游夫人和游姑娘颇为喜欢美食,碰巧溧水城美食众多,城中又是封闭之所,外人不得随意入内,既能保她二人安全,又能让她们品尝天下美食,想必她们也不会反对的。”
游龙还是有点担心,倒是高湛一口应下:“这事游先生放心,在下去说便是。”
于是,高湛和游龙一起去找蛇女和小蘑菇,素垣正陪着她们在吃东西,对于这两个十分美丽却吃相惊人的母女,素垣很是震惊,这哪里是正常人在进食?这根本就是吞食。
“游夫人,”反正素垣在旁边,游龙也陪着,高湛倒也放松,不用避嫌,小蘑菇还很礼貌的开口:“大人好。”
高湛在旁边摸摸她的小脑袋,“好吃吗?”
小蘑菇点头,伸手抓起一个小肉圆子,一口塞到嘴里,嚼也不嚼的就要咽下去,游龙一见,赶紧过来,伸手在她背后一拍,小蘑菇吐了出来,“小蘑菇,要嚼碎了吃!”
素垣在旁边都不知道叮嘱几次了,要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傻乎乎的干坐着,就是怕小姑娘噎着,没想到小姑娘的爹经验更丰富。
小蘑菇说:“好吃。”
高湛在旁边笑眯眯的说:“距离这里一百里的地方,有座溧水城,溧水城里上上下下都是好吃的,天天都不重样的,那才叫好吃。”
小蘑菇“咻”一下抬头,蛇女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哪里?要去!”
说完,母女俩一起看向游龙,表达强烈的意愿:“要去!”
游龙顿时觉得丢脸死了,吃货啊,一有好吃的就要去啊。
高湛又道:“要去当然可以,不过游先生可能要晚些日子,高某有事想请游先生在此地帮忙。”顿了顿,看了眼那母女俩,又道:“自然,若是夫人不愿在此地干耗着,高明也可让高明的夫人陪着游夫人以及令千金先回溧水城,此地事物完成之后,游先生就会立刻赶往溧水城陪游夫人和令千金。若不然,就只能先等着,将就几日这几日的吃食了。”
蛇女瞪着眼,然后回头跟小蘑菇对视一眼,高湛问:“夫人是要原地等着,还是先去溧水城享用美食?”
于是,母女俩使劲点头:“吃的!要去!”
游龙伸手捏着眉心,问:“花花,小蘑菇,不等我?”
蛇女说:“你又不喜欢吃。”
游龙顿时觉得无比酸爽,他哪里是不喜欢?分明是出门在外吃食紧张,他省给她们两个吃的呀,结果反倒让她们以为他不喜欢吃,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不过好歹高湛有本事,把这两货弄过去安份了,怕出事,还特地写了份注意事项,盼着别出意外,蛇女倒是不必但心,但是小蘑菇毕竟还小,万一噎着背过气就完了。
游龙在千万个不放心中前往金州,高湛怕引人注目还特地让人给他乔装了一下,接应的人季统。
若是季统派人来接,怕会引起左相或者其他朝臣的注意,可若是明王,那自然是没人过分关注的,一个被女帝处处打压,贬至郊外,操练一个校场的王爷有什么好关注的?要权没权,要兵没兵,要宠更是没宠,半个废人而已。
踩高就低本就是人的天性,哪里都一样。
明王不常入宫,偶尔入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次季统入宫也无人关注,顶多一炷香的功夫,明王就会被撵出来,根本说不上什么话的。
入宫的达官贵人身侧总有随行小厮,官员不能用,但明王总归是个有封号的王爷。
魏西溏提前接到了高湛的信,毕竟这是对左相提出的不信任,倒是能理解高湛一片苦心,用其他侍从换下游龙,果然没说几句就让明王出宫了。
魏西溏遣退人,看着那个装扮成小厮的神医,问:“你便是高大人找来的神医?”
游龙跪在地上,回答的倒是不吭不卑:“回陛下,正是。高大人跟草民都说过了,草民特地过来向陛下复命。”他抬头问:“再次之前,敢问陛下,草民可能替陛下把一下脉象?”
魏西溏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可以。”
柯大海赶紧取了帕子过来,搭在魏西溏的手腕上,游龙过去,跪在地上,伸手把脉。
他闭着眼,手指微动,半响才松开,道:“陛下脉象并无不妥,甚至还可说是十分康健,草民不知陛下为何要服用此药。”
魏西溏顿了顿,才道:“朕有些头痛之疾,太医又诊不出病,便命人炼制了那药,用于止痛。”
游龙赶紧问:“不知陛下找了何人炼药?”
魏西溏看着他不做声,只是盯着他。
游龙只得道:“陛下,草民并非可以刺探,实在是那药炼的奇怪。”
“哦?”魏西溏抬眸,“如何奇怪?”
“药材倒是无甚问题,更有世间没有的几味药物混在其中,极为金贵,由此可见炼药之人万分精心,只是,”游龙犹豫了一下,才道:“只是以血为引的药常见,可混了两种血为药引的,确实极少有的。草民是怀疑,此药中多出的那血引,只怕正是造成陛下忘却症的原因所在。”
魏西溏垂眸一想,倒也没问他如何知道她忘了什么人,只是确认似得问:“你是说,朕忘了朕了什么人,不是因为朕之前服了什么别的药,而是因为朕服用了这种药丸所致?”
游龙点头:“此药本就是不是世间之物,草民家族世代行医,虽在世间游走较多,不过家族中人常有人误入雾海,偶入仙山群岛,也知山上有仙人常在,多有了解,草民虽不敢百分百确认此药一定有害,却能断定此药中多出的那血液,并非正途所用。”
魏西溏的手紧了紧,然后她问:“那么照你所说,朕若是停服此药,可还能记得有关忘却那人的前程往事?”
“回陛下,炼此药之人并非有毒害陛下之下,是以此药并无虎狼制坏之效,只有压制作用。若陛下长期服用,忘却便是顺理成章,可陛下一旦停药,那药效慢慢过去,陛下记起以前,并非难事。”
魏西溏的眉头拧了拧,最起码她确认了一点,相卿此药并无毒害她之心,只是,相卿终究还是骗了她。
他说此药并未有什么连带之症,可她忘却自己王夫之事并非是因服用相卿单独制的药物而成,而是因为她长期服用此药的后果。
“你所说的话,朕能信上几分?”魏西溏慢条斯理的收回手,问道:“你是高大人求医问药问来的,朕也自不会为难你,只是,朕要你说句实话,刚刚你所说的话,朕能信上几分?”
“陛下,”游龙跪在地上,道:“草民并非空口白云胡说一通,草民家族世代行医,久居中海,若不是草民欠高大人一个人情,草民自不会入金州。”顿了下,他才道:“陛下有所不知,草民当年还曾和青王殿下有过几面之缘,更是游历途中经过北贡,得了青王殿下的支助才能回到中海,单冲着青王殿下,草民也绝不敢糊弄陛下。”
魏西溏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到付铮,她沉默半响,终是问道:“付铮……朕是说青王殿下,你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如何知道他的为人?”
游龙趴在地上,道:“草民不敢说知道青王殿下的为人,不过,与草民接触过的青王殿下是个和蔼开朗之人,草民与他结识是因他当时化名出宫习医,还为此写过不少医书,草民当时不知他贵为王爷,只当是新友,后来才知他是威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却……”
“却什么?”
“却因陛下甘愿辞官,放弃一身功勋,入得后宫。”游龙只以为女帝是缅怀青王,只管说自己知道的:“那时候草民曾问过青王殿下,他习医图的什么?青王殿下说图得家中后院安心,以防小人作怪,还说家中娇妻若是有孕,他还能第一个知道,若是以后孩儿有些什么小问题,还能自己诊脉不求人,用药又放心……”
游龙还未说完,魏西溏突然猛的站了起来:“住口!”
游龙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他重新跪在地上,果真住了口。
魏西溏跄踉两步,她张了张嘴,眼中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她压抑着抽噎,不让自己哭出声,半响她平缓了自己的呼吸后,才开口:“朕还有话要问你,朕先让人带你下去歇息,晚些时候朕自会让人传你过来。退下吧。”
“谢陛下!”
游龙倒也机灵,知道这女帝陛下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所以才有那样过激的反应,自然不会触霉头多问,便赶紧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内只剩魏西溏一个人,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她伸手一摸,满手的泪水。
是不是她断断续续服药,所以想起了些片断来?是不是正如相卿所说,她和付铮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她想起的片断都是那些会让她哭?
要不然,为什么她听到那些话以后,会觉得那样耳熟,似乎有人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情意绵绵真心实意,叫她止都止不住眼泪呢?
魏西溏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抬头对柯大海道:“带朕去书房。”看了柯大海一眼,道:“不是朕的书房,是青王殿下的书房。”
柯大海一愣,陛下这都多长时间未过去了?宫里上下的人都得了太后的令,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这个青王殿下,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陛下突然就提起了青王殿下,他小心的看了女帝一眼:“老奴遵旨。”
魏西溏一边朝外走去,一边道:“朕不喜欢朕身边有个风吹草动都让人往外传,柯公公这一阵若是没什么事,好歹整治下后宫那些喜欢乱嚼舌根的东西,朕不希望这宫里的人和事,传到任何一个宫外人的眼里。”她转身,看向柯大海,强调:“任何人!”
柯大海急忙跪了下了:“老奴遵旨!”
柯大海贪钱,若是有人想打听宫里什么东西,只要塞些东西,就算不明说,他也会行个方便提点一二,魏西溏自然知道,有时有些需要,都会通过柯大海的口传出去,可有些她不愿让人知道的,柯大海若是再口没遮拦,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柯大海一身汗,也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事陛下该是知道的,暗自擦汗,决定小心行事,再不能为了蝇头小利失了圣心。
“陛下,这边请。”
魏西溏一进书房,就觉得每一处都十分熟悉,她记得这些东西,可她就是记不起付铮,连带着有关付铮的东西,她也不再关注,如今突然想到,她再过来才发现,原来她对这一切这么熟悉,熟悉的就如她经常过来一般。
宫里各处自然都有人清扫,魏西溏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桌墨盒里的印迹,摆放整齐的古籍,各种民间杂说趣事、兵法布阵用书、棋谱、琴棋,还有那姓游的游医说的医书。
她站起来,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她发现角落里被堆放整齐的一箱箱的小玩意,她记得呀,那些是该是他买回来哄小曦儿和小墨儿的,可东西来了,他没回来。
她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为什么她看到这些东西,她都记得什么来历,却偏偏不记得他了呢?
他到底是意图谋反被人捉住了把柄,还是被人无辜害死的?
她自己会是一个密谋处死王夫,再忘却他的人吗?
魏西溏不知道,她也不自信自己一定不会这样做。
可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为什么这么痛苦?
为什么从高湛到季统,如今又到一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游医,都在强调那个叫付铮的男人,是一个为了她甘愿入得后宫的男子?
这天下的男子谁会那样?这天下的男子哪个不是像东方长青那样觊觎天下皇权的?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告诉她,那个叫付铮的男子,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她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柯大海开口:“柯大海。”
“老奴在!”
她问:“青王殿下在你心中,是个怎样的人?”似乎怕柯大海有所犹疑,她跟着开口:“不必有所负担,朕如今已不比当年,就算提起也能接受,你如实说便是。”
柯大海自然知道这宫里头的主子到底是谁,赶紧道:“回陛下,老奴眼中的青王殿下自然是这天下最为难得的男子。青王殿下对陛下一心一意,陛下处理朝政,青王殿下便亲自照看曦公主和墨殿下,小公主那时候最喜欢的人就是青王殿下……”
说起这个柯大海还有些唏嘘,若不是青王殿下突然去了,哪里轮得到左相大人在曦公主面前露头?当年青王殿下对曦公主那真正是宠到了天上去。时常一抱一整天,哄着她看鸭子看鸟儿。
柯大海自然是捡好听的说,他还未说完,便发现陛下半天没发出一声,隐隐听到陛下似乎在抽噎,吓的柯大海顿时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说了。
魏西溏问:“你既然对青王殿下这般了解,那么依你所见,你觉得青王殿下可是个对皇位有觊觎之心之人?”
这话柯大海哪里敢应,吓的顿时跪在地上:“陛下,老奴……”
“你只管说你眼中的青王殿下,朕不过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说。”
“回陛下,老奴眼中的青王殿下,是个更为喜欢陪着陛下,带着曦公主和墨殿下的王爷,老奴不敢妄断青王殿下,只是老奴从未见过青王殿下如此这般不介意声名权势之人。”
毕竟,当年世人皆知的少年将军卸甲辞官,还是震惊了很多人,惋惜之声四起,更有说付铮是为了贪图享乐,才甘居女帝后宫吃软饭的话,可这些付铮都不介意,远离权势,避开争斗,这样的决心还不足以说明他对皇权天下并无二心吗?毕竟,当一个德高望重有权有势的大将军,远比手中无权无势的空有封号的青王更有竞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