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隐秘,马车直接穿过宫道,直至承昭宫前才停下。
这里,是那时丰芷爵安置‘元郡主’的宫殿。只不过,当时的‘元郡主’是假的,是香附扮成了她。
这会儿,让她再来这儿,是什么意思?
那一直在前引路的公公向站在车辕上的元初寒示意,可以进殿,尽管她头上兜帽扣得严,未必能看得见他的动作。
下车,元初寒看着脚下的路,随着那公公登上台阶,身后随行的是护卫,简直寸步不离。
自从‘元郡主’住过这承昭宫后,这里再也没有人来住过。平时宫人来洒扫收拾一下,之后便离开,没人驻足。
今儿,却将元初寒引到了这里,不由得让她也想起那时候的事情来。
那时,丰芷爵还是个孩子模样,但是,对‘元郡主’很不错。这些,是肯定的,他绝不是在做戏。
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那般单纯,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进入宫殿之中,那公公退下,元初寒则放下了兜帽,在这殿中慢慢的走了一圈。
香附那时住在这里,整天心惊胆战的。现在看看这些东西,还能想起她那时可怜兮兮的模样。
若是现在,她肯定不会那么胆小,随着年龄的增长,胆子也长了不少。
转悠了一圈,元初寒走回正殿,寻了个椅子坐下,等待着丰芷爵。
两刻钟过去,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守在外的护卫跪地行礼,下一刻,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处。
扭头看过去,元初寒唇角的笑加深,“皇上。”
丰芷爵快步走进来,一身明黄,帝王之姿。
温暖如春的笑挂在眼角眉梢间,他手上托着两册账目,“皇婶。”
听他唤皇婶,元初寒不禁也想笑,这称呼实在有点别扭。
走过来,丰芷爵抬手按在元初寒的肩膀上,将要站起身的人又按着坐了回去。
“今天就我们二人,无需多礼。皇婶,这是朕之前向你借钱的账目。朕没打过欠条,所以,现在开始一笔一笔的给你写欠条。”放下那两个账目,丰芷爵在她身边坐下,一边道。
歪头看着他,元初寒忽然笑起来,“皇上,你真的要给我打欠条?”
丰芷爵看着她灿烂如花的脸庞,然后点点头,“嗯。”
“行了,我不要你的欠条。就像当时所说,我不要别的,我只要梅震南遗臭万年。”与她的目的相比,那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朕给你打欠条,那些该做的朕还是会做。”并不是他给她打了欠条,先前答应的便不作数了。
“我不要,依咱们的关系,给你钱又怎么了?你呢,想有自己的兵马这是正确的想法,作为皇上来说,没有自己的兵马才是危险的事情。你放心去做,我支持你,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钱财上的。”早日硬了翅膀,她才能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丰芷爵看着她,几分清透的眸子浮起若有似无的疑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又要怀疑我的动机?不过,怀疑也是正常的。这样吧,我提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这个条件,你就不用还钱了,如何?”脸上的笑淡去了些,这件事她还的确需要丰芷爵的同意。
“什么?”看她的表情,丰芷爵也有很多种猜测。
“这个条件,或许对你有些不公平,毕竟,你身上流着梅家的血液。我要的是,待得将梅震南的罪行昭告天下之后,塑一个他跪着的铜像,放在我家老头的墓前,让他跪上千百年。”也让后世都知道,这梅震南是个什么样的人。
丰芷爵几许沉默,半晌后轻轻叹口气,抬手,覆在了元初寒放置在小几的手上。
动了动,元初寒没再动作,只是看着他,想听听他到底答不答应。
“好。”答应,简单一个字,没有多余。
弯起红唇,元初寒抽出自己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拍,“谢了。”
丰芷爵微笑,“你那么恨梅家的人,不会恨朕么?”就像她说的,他身体里有梅家的血液。
“你以为我真是盲目的恨么?不是的,我的恨也是很理智的。司徒将军也是梅家的人,可是我却不会恨他。你呢,更是拐了很多弯儿的梅家人,不算。你是王爷的侄儿,是丰家人。”再说,现在丰家只有他们俩。
垂眸,丰芷爵没再说什么,梅家人,丰家人,其实这两个都不是很好的选择。可是,出身却不能自己选择。
“若是用银子,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国库啊,一道一道的被守着,想取钱可不容易,慢慢来吧。”拿起账目看,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运进宫里不少的银子了。
“你知道很多!”对于他的处境,她似乎很清楚明白。
“当然,只要有钱,想知道什么都不是问题。皇上,你不会也眼红吧?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得小心点儿,免得死的不明不白。”看向他,元初寒倒是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若是像梅震南一样,那她这可就是养虎为患了。
“朕有那么贪婪么?”看着她,丰芷爵的脸上几许无奈。虽是少年,可每一个情绪都那般老成。
“现在看来还不是。”审视他一番,元初寒点点头叹道。
“本来就不是。”加重了语气,眼睛里的笑却渐浓。
看他那样子,元初寒也忍不住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和现在差不多,你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要多一点忧郁。诶,那时候你是不是很同情我?”那时候,他真的只是个孩子而已。
似乎也想到了以前,丰芷爵点点头,“是啊,那时都说你活不了多久了。看着你的眼睛,朕却觉得你很想活下去。”那时候,他觉得和她更像是一个世界的。
“我就是想活下去才装病的,不然,我好好的干嘛要扮成那个样子。当时我家老头很忧心,这帝都的局势他很了解。我若是真的进了宫,就会被梅震南当做人质,他就不得不听从他的,有一点点的不从,我就很危险。可若是这样,王爷为了阻断梅震南的财路,就会杀了我。说来说去,我的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怎样都是死,为了不死,无论怎样都得拼一把。
“朕没有能力保护你,皇叔却有这个能力,而且他也做到了。朕明白,同时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因为党派之争,将你也牵连进来了。”看着她,丰芷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语气轻缓。
“要是真觉得对不住我,那就帮我报仇。”旧事重提,元初寒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的。
点点头,“便是你不求朕,朕也会做的。他们太嚣张了,朝堂之上咄咄逼人,便是外公倒下了,他们也不收敛。”他的体会不比元初寒的浅,若说除掉他们,其实他更想才对。
“都有谁很嚣张啊?跟我说说。”这些人,便是梅震南倒了也没吓住他们。
“你要帮朕出气?”看她那模样,丰芷爵不由得笑起来。
“不敢夸海口,我先听听再说。”若是那些人都像梅震南梅施那样的变成了死狗,那么坏人就成她了。
“你不止敢夸海口,还敢做呢。尚阳郡主,皇后,都是例子。”都是梅家人。
转了转眼睛,元初寒哼了哼,“别栽赃陷害啊,尚阳郡主每天那么多人保护她,我可接近不了。皇后就更不可能了,居住在深宫之中,我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啊。”众目睽睽之下的梅震南她承认,别人,暂时她不会嘴上承认的,尽管就是她做的。
“尚阳郡主朕的确不清楚,但是皇后,是朕派人送出去的。”看着她愣住,丰芷爵眼里的笑意加深。
看着丰芷爵,元初寒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你?”是陈霓啊!
“你与陈妃见面的事情,朕知道。”并不是他的眼线聪慧,而是,陈霓向他转告了一件伤及皇室脸面的事情。关于消息的来源,陈霓闪烁其词。不过最后,还是说了真话。
慢慢的眨眼,元初寒长长地叹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回来了!”丰离还总将他所做的事视为儿戏,这样子是儿戏么?
“母后,目前已被关在朝宫之中,不能踏出半步。关于某些事,朕还要谢谢你,你没有乱说。”她早就知道,可是却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所以现在你的后宫,只有陈妃一人了。”梅家的人,失势的失势,除去的除去。他借了她的手,借的神不知鬼不觉。元初寒也不由得赞叹一句,高!
“嗯。”简单的回答,听起来却让人诸多猜想。
元初寒心里也明白,陈霓根本也算不得妃子,与犯人无异。
看着她,丰芷爵轻声道:“母后虽也是梅家人,但是,她毕竟是朕的母后。朕没办法将她交给你,你能理解么?”把梅施给她,她看起来很开心。但是,宫里另外一个梅家人,他不能给她。
“当然理解,她是你母后,现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将她如何。行了,你别乱想了,我虽然恨不得梅家的人全部死光,可是也有理智。皇上,从现在开始,咱们一同对抗梅党。功成那天,你不要食言,塑个铜像给我,我要运回郴州我家老头的墓前。”站起身,元初寒朝他伸出手,革命的握手。
看着她的手,丰芷爵抬手握住,“朕不会食言。”
“合作愉快。”笑眯眯,眼睛弯弯恍如月牙儿。
丰芷爵看着她,那张灿烂的脸儿,清楚的倒映在他清透的眸中。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的离开皇宫。无论是外面的护卫还是这马车,谁看见都知是摄政王的车驾。可是却不知,这里面坐的却根本不是摄政王。
新的一年已开始了大半个月,天气虽还有些凉,但是每每晌午之际,还是会暖的好似花开一般。
寻常的晌午,街上却出了大事儿,街口,一辆马车堵住了道路,致使前前后后要经过的马车都堵在了这里。
要过路的马车着急,车夫下车走过去,想要那横在街口的马车让让路。车辕上没人,但能听到那马车里有动静,在外唤了两声,没得到应答,于是便直接推开了车门。
这一推开不要紧,只见马车里,一个身着朝服的人躺在车厢里,正在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街上轰动了,所有的百姓都在朝那边跑。官兵得到了报告,也立即的往那边赶,整个街道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街口右侧,是一家生意不太好的茶楼,此时因为街上闹事,茶楼里的掌柜小二都跑出去看热闹了,使得这茶楼里更清净。
一个雅间,窗子半开,依稀的能看到一张清隽温和的脸庞。
看着官兵将兵部侍郎关石从马车里抬出来,丰芷爵的唇角浮起笑意,“真惨。”
“少猫哭耗子,你心里乐得不行吧。”桌子旁,元初寒拿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的喝茶。这关石是梅震南的心腹,也是梅党中较为重要的人物。他在兵部,曾数次的克扣虎豹军的军饷,司徒律对他也是恨极。
朝堂之上,他数次诬告虎豹军无作为,要求丰芷爵将司徒律调回来,换其他的将领。
很明显的,他推荐的人属梅党,而换下司徒律的理由也很简单,司徒律不为梅震南做事。虎豹军战斗力强悍,若是与骁骑营交战,铁字军不如虎豹军。
丰离视而不见恍似没看到一般,任这关石对丰芷爵咄咄相逼。
所以,造成了现在的情况,丰芷爵对他忍无可忍,而元初寒为了司徒律的虎豹军,俩人一拍即合,就把这关石撂倒在了大街上。
关石抽搐的好像整个人要散花儿了一样,迅速的被官兵抬走送回府上,而街上的人迟迟不散,议论纷纷,‘郑太医’的传说又甚嚣尘上。
关上窗子,丰芷爵转身坐下,看着对面的人儿,他笑道:“很厉害。”上次,他亲眼见到梅震南抽搐不止,这次,又亲眼见到了关石。
“是厉害,不过也不能用在所有梅党的身上。”那样,梅震南遗臭万年是甭想了,反而她可能会遗臭万年。
“朕知道。但是,还是很厉害。”小小的银针,简直所向披靡。
“成,当你夸我了。事儿办完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放下茶杯,她现在也很忙。
“你这么忙?本想带你去看看朕的飞云骑。”兵马,他现在也有了。
“名字不错。”点点头,元初寒夸赞道。
“好吧,待得他们英勇无敌时再邀你观看。”现在是初始,可能看起来还有点弱。
“成,我走了。”答应,元初寒笑眯眯的离开,她的确有事要做。
戴上兜帽,元初寒快步的离开茶楼,坐上马车,直奔商行。
商行里,许久不见的陆潜从西番回来了。
大半年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小姐,属下派人跟踪了那谢老板许久,他在关岭转悠了一段时间,然后便去了孜州。他没见苏晏,可是却见了苏晏手下的人。属下联系了孟大夫,他从苏晏那里抄录了一份谢老板递交的书信,您看。”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元初寒,陆潜边说着。
接过来,单单是手感就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纸张。
“孟柒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下次不要找他了,他向来不做这种事。”摇摇头,孟柒能这么做,也是因为她和他的交情。
但是友谊就是友谊,这样不太好。
“属下当时也有迟疑,可是追踪谢老板许久,若是就这么断了,属下不甘。”陆潜也是无法,毕竟只有孟柒能做到。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里面的内容却让元初寒很意外。
“这、、、苏晏搜集的梅震南勾结西番的证据?”陆潜之所以会跟踪那个姓谢的商人,是因为发现他是苏晏的心腹。他是西番的首富,但是大部分的钱财似乎都在为苏晏所用。所以,陆潜才会跟踪他,打算摸底之后对付他。
但谁也没想到,他在西番各处转悠了许久,后来又跑到了大齐来,却是为了递送梅震南与西番一些商家勾结的证据。
梅震南为西番这些商人开通进入大齐的便利通道,让他们能轻易的将货物送进大齐来。而送到梅震南那儿的好处费自然也不少,甚至非常可观。
“属下怀疑这未必真实。”陆潜眉峰微蹙,他却另有想法。
看向陆潜,元初寒眨眨眼,然后摇头,“不管真假,这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与他国之人勾结牟利,这帽子扣上罪过就大了。
陆潜闻言,几不可微的点头,“没错。”所以,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可以将它当做真的。
“真是搞笑,他到底在玩儿什么?”放下那一摞子的‘罪证’,元初寒很费解。苏晏这人吧,实在难猜,与丰离有过之无不及。
“或许这些商家不肯听从他号令,也或许是西番其他党派的附属,他正好趁此机会,可一网打尽。”陆潜猜测,这个有很大的可能。
“嗯,陆先生说的有理。”这就通顺了,苏晏绝对是这种人。若是他无缘无故的将自己国家的一些商家抖落出来说和大齐的镇国公有牵扯,那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不管怎样,这对我们只有好处。”稍稍思虑,陆潜觉得当下可以先放一放,待得解决完了梅震南,再与苏晏斗不迟。
苏晏?元初寒不禁笑起来,这人真逗。大齐朝上争斗,他也非要掺合一脚,任何时机都不放过。
不过,也算他找的缝儿比较准,她很满意。
所以,到了解毒之时,她可以再小心一点儿,没准儿,就留他一条命。
夜幕降临,街上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也终于消停了下来。不过街上却不少来来回回的官兵在巡逻,那是因为兵部侍郎关石今天的意外。
他们或许在抓‘郑太医’,可是丰芷爵并没有下令,定是有他人下令了。可是又不敢闹得太大动静,就以巡逻做幌子。
关上窗子,元初寒哼了哼,任他们折腾吧,能抓到她算他们本事。
余光一闪,元初寒扭头看向门口,果然,一袭暗色华袍的人走了进来。
已经习惯他走路无声了,元初寒也不再埋怨,只是歪头看着他,红唇弯弯。
俊美的脸庞无任何的温度,丰离一如既往。
“怎么想起要对付关石,从他那里可以得到许多梅震南结党营私的罪证。”语气也寻常,他并没有斥责的意思。
“因为他一心想要得到虎豹军,正好你侄儿也因他的咄咄逼人而气愤不已。所以,顺水推舟,我就解决他了。”尽管她知道,在关石那儿能得到很多梅震南的罪证,但实在看不得他蹦跶。
“忍之一字虽然难捱,但是过于心急却更容易坏事儿。”在她身边坐下,丰离眉眼间几分疲累。
盯着他看,蓦地元初寒翻身跨坐在他腿上,抬手揉着他的太阳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作恶多端。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梅震南倒了他就蹦跶了起来不知收敛,早就该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