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柳生四字落下,龙主整个人倒飞出去数十丈远,轰隆隆声不断,假山长亭被撞的坍塌下来。龙主整个人被埋在了下面,狼狈万分地爬出来,一丁点的怨气也不敢生。
柳生看也不看,他还在思忖着破天一事。
原本他和汉子来到这里,不过是因为血脉觉醒一事,族内有所察觉。流落在外的族人必要被带回去。而本来么,这不过是个顺手的事儿,走一遭,寻到人,带走——就这么简单。可是破天……数十年前那场动乱早已结束,这些年来,两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又为何突然来了这里,要杀觉醒者?既然要杀,以他的能耐又怎会不是一击必杀?
这里面,难道还有他们毫不知晓的内情?
柳生一边想,经过乔青的身边,看了眼这熟悉又陌生的面目。一边深思着,一边吩咐龙主:“查!”
“是,大人。”
龙主垂着头,嘴角一线猩红。
待柳生和汉子走了,他才慢慢地抬起了阴鸷的脸,死死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若非要利用你们摆脱他们,本主何用受这等窝囊气!他霍然扭头,正正对上了乔青轻笑的表情。她无辜地耸了耸肩,笑的懒懒散散。不待他说话,径自仰天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把老子引到这来。哎,忙活了一天,困的一腿儿。走了,小娘子。”
从刚才这些人出现便一直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成为透明人的玄苦小娘子立即跟上,捏着尖细尖细的嗓子:“是,公子。”
乔青一个哆嗦,一秒钟变鹌鹑。
——嘴角抽搐地飘走了。
后面,龙主气的鼻子冒烟,一腔怒意全部发泄在了已经失血到昏了的唐嫣身上:“废物,带回去!”
“是。”
立即有人拖着她回去了房间,在阴郁的回廊上留下两条拖曳的血痕。
终于,整个回廊外,只剩下了还陷在坍塌中的龙主和奴伯。奴伯大步跑过去扶起他,经过昨日一天,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其中的内情。半晌,犹豫着问道:“龙主,那乔青太过狂妄,既然已经有了唐嫣,为何还要留着?”
“唐嫣……”
“是,比起乔青,唐嫣更好控制。那个女人有点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只要杀了乔青,让唐嫣的玄气不能再用,谁也看不出她不是真正的血脉者。到时候,她有把柄抓在咱们的手中,自会尽力为咱们做事。”
“你想的太过简单。”
“求龙主解惑。”
“哼,假的永远都是假的,对于血脉觉醒,整个翼州之人也不过只知皮毛。没人知道,他们回去之后有没有其他的方法验出真伪。一旦被他们知道这其中有本主的蒙骗,侍龙窟摆脱了上面又有何用?也不过是个覆灭的下场罢了。”
“那您的意思是,要利用乔青达到目的?”
奴伯问完这句话,不知怎的,又想到昨日乔青那一个表情。越是想,越是心里发毛。
“乔青……”龙主摇摇头,阴冷地笑了。想起刚才柳生二人的反应,关于那“四夫人”,乔青绝对是比他想象的更重的砝码。只是不知道,此人对于十年前叶落雪的死,知道多少内情:“不,那是一个祸患。”
“祸患?”
“哼,想想今天这件事。本主把她引来,不过衡量衡量她和唐嫣哪个更趁手。可这女人,在唐嫣的自残之下,硬是把实情歪曲到了如此地步。唐嫣受到了教训,短时间内为了保命再不敢和她作对。本主……”龙主狠狠一咬牙,嘴角又渗出一丝血线:“本主,也受了重伤。不到万不得已,本主不会自寻麻烦——唐嫣为假,好控制,打前锋。若是唐嫣败露,总还有个真的垫后,不至于招来灭窟之灾!”
龙主一拂袖,奴伯立即搀住他,走远了。
“本主做事,必要留一个后手。”
“龙主英明。”
……
同一时间,回到了房间的乔青也在说同一句话。
“他定会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经过今天,她大概看明白了这侍龙窟内的形势。龙主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求到柳生二人。而唐嫣,便是这事成功与否的一条引线。至于她,恐怕是龙主给自己准备的一个备用。所以才会有了之前和后面的态度对比。
——开始,奴伯以为她只是第二个万俟岚,现在,她又有了其他的作用。
乔青思索着这些,玄苦在一边托着腮吃橘子。
其实这和尚,亦是个心思缜密之辈,不过这会儿明显有乔青动脑子,他就歇着了。随口问道:“什么后手?”
乔青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玄苦一口橘子噎在喉咙里,咳嗽半天。呲牙咧嘴地觉着这笑怎么这么渗人呢。还没问个清楚,砰一声,大师的鼻子跟关闭的房门来了个亲密接触。这货气的跳脚,默念了三遍阿弥陀佛,又心平气和回去剥橘子去了。
一夜无话。
这“后手”他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直到了不知道几天之后,玄苦大师这一觉睡的是格外的长。醒来的时候头昏脑胀,一睁眼,终于明白了乔青那一笑的意味深长。
——眼前是一片漆黑之地。
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到处都是一条又一条的黑翼巨蟒。有的和当日唐嫣的那只一般大,足有一个城墙般的高度。有的仿佛方方出生,小蛇样爬行在他的脚边。这群蟒蛇密密麻麻地聚拢在他周围,一条条吐着或大或小的信子,几乎立刻引发了这得道高僧从不存在的密集恐惧症。
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来不及想他就是那龙主用来牵制乔青的后手。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开始念经。
可惜刚开了个头,他就不幸地发现,佛经似乎激怒了周围这些本就虎视眈眈盯着他的“芳邻”。蟒蛇们骚动起来,吐着信子缠绕上他被锁在了墙壁上的四肢……
玄苦艰难吞了吞口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那啥……我不知道咱这有不让念经的规矩,贫……贫僧素质不高,立刻改正,改正啊!”
距离他最近的一条巨蟒,贪婪地朝前凑了凑,玄苦立即哇哇大叫:“老子一月没洗澡啊,施主非礼勿吃,口味不要这么重啊!”
这蟒蛇,猛的张开猩红的大口,信子喷吐中,腥臭的味道逼到他阵阵干呕:“妈的,你是畜生也得刷牙啊!”喊叫方落,一阵汹涌的罡风袭来,啪——那蟒骤然飞了出去。玄苦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就见一条巨大的尾巴在眼前一晃。
他瞳孔一缩,凝重了神色:“黑翼巨龙!”
没错,黑翼巨龙!
这漆黑一片的洞窟高不见顶,远远一条漆黑的巨龙闭着眼睛盘桓在尽头处。由于颜色的原因,玄苦一时并未发觉。这龙背生双翼,是方才那足有城墙大的蟒蛇数倍之多,盘桓了一层又一层,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巨龙已经不是普通的蟒,这玄兽拥有智慧,年代古老几乎和人无异。它这一击之后,玄苦附近的蟒蛇眼中贪婪褪去,染上恐惧之色,纷纷后退。
玄苦吸了口气:“多谢。”
那龙瞥他一眼,似在看一盘美味的食物。
玄苦立马把谢意吞回了肚子里。也不知它是不是收到了龙主的吩咐,看管着,却不伤及他性命。想了想,也没监守自盗。明显这龙食欲不错,它尾巴又是一甩,刚才那只被甩飞的黑翼巨蟒便凌空卷来,巨龙一张口,蟒蛇落入它口中,不蘸酱油不蘸醋的嘎嘣嘎嘣吞着吃了。吃完,自动吐出一条蟒蛇皮,无数细小的蟒蛇纷纷热情洋溢地涌了过来,不过眨眼的功夫,吞噬一空。
“阿弥……那个陀佛。”
玄苦看的目瞪口呆:“我……我……佛慈悲,施主们注意用餐礼仪啊。”
施主们一起向他发出咆哮,大概想用他本人锻炼一下优雅的用餐礼仪。玄苦咧了咧嘴:“好好好,不注意就不注意,不用理我,真的,别跟我一般见识,不打扰施主们用餐,诸位用餐愉快。”
他叨叨咕咕颠来倒去,更汹涌的咆哮声连番逼来。
口中尖牙和信子不断吞吐着,还沾着一些腥臭的血液,又脏又臭。玄苦连忙闭嘴,生怕对方因为自己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和口吐莲花的佛家气息心生嫉妒再因妒成恨化恨意为食欲。
玄苦认命闭上眼,心中默念着佛谒,渐渐让自己沉入老僧入定的状态。他的心理飞快的转着,没了乔青那没人性的,他也准备用用脑子里。很明显,乔青一早就知道他会被抓来,也确保了自己性命应该无忧,所以放任侍龙窟这么干,也算是给龙主的一个让步。
如此一来——
她有血脉,龙主有他,打平。
玄苦悲催地咂了咂嘴,要是邪中天和凤太后还好,就他和那丫头的交情,他是会丢下自己走人呢还是走人呢还是走人呢……
带着这样的怨念,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全然不知过去了几日。
玄苦大师一不能念经,二空着肚子,三怨念缭绕,每日里跟大大小小的蟒蛇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看着施主们自相残杀吃的倍儿香,唯一一个有智慧的生物又只知道闭着眼睡觉。
很快,大师焦躁了:“哎,龙施主,你会说话么?”
巨龙睁开眼看他一眼。
这问题并不奇怪,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玄兽,是会口吐人言的。那巨龙明显比大白和小凤凰的资历都深,不见它张口,却发出了一种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似是腹语:“闭嘴。”
玄苦点点头,会说话就好。
有语言就有交流,有交流就有忽悠。
只要能让他忽悠起来,这不知在此处多少年并且很明显被侍龙窟侍候着的傻龙,便能被他套出什么。你说他怎么知道?蟒蛇喜阴暗,即便是黑翼巨龙也毕竟是由蟒化龙。这侍龙窟内的气候和天色如此古怪,恐怕都是为了这条独一无二侍候着的龙。他一怔,那龙主世世代代守在这么一个地方,难道不会有所不忿么?
玄苦低头沉吟着,忽然眸子一闪,一瞬恢复了睿智高僧的气质,周身似有佛光普照。
他笑道:“原来如此!”
他知道侍龙窟到底求的是什么了!
“闭嘴!”
大师眨眨眼,要忽悠这条龙,先从深入了解开始:“龙施主,你说你也不知道在这住了多少年,你不空虚么,你不寂寞么,你不冷么……”
巨龙眯起眼睛。
大师心下一喜,有门!他再接再厉:“啧,空虚寂寞冷的吧?你就不想出去看看这世界?你就任凭侍龙窟把你幽禁在这个地方?你就这么帮他们做事?他们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们让你看着我你就真的看?你看着唯一一个活人明明想吃都不能吃难道你就不蛋疼么……”
“哦对了,施主你是有蛋的吧?”
吼——
“别这样,别这样,施主你淡定!侍龙窟也挺好的,外面的世界很黑暗,他们照顾你这么多年是该说什么你听什么的,知恩图报是个优良好传统。别吃我,我闭嘴,我闭嘴。立刻,马上,出家人不打诳语……啊,那个死丫头,老子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
“阿嚏——”
房间里的乔青,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差点一个大马趴摔出去。自从大和尚那夜被抓走,数日以来,总是连连打着喷嚏。名唤红梅的小娘子小心翼翼凑了上来:“公子,是不是犯了伤风?”
乔青摸摸鼻子,嘀咕声:“不是犯了伤风,犯小人差不多。”
红梅没听懂,不语退了下去。
乔青忽然想起个事:“对了,那日和你一起来的姑娘,可是清平县人士?”
红梅想了想,她是知道那姑娘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不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保命就要当一切都没看见,这在酒楼里唱曲的她也是明白的。她微微颤抖着,低头如实道:“回公子,红梅不知,那姑娘红梅从未见过。”
乔青弯了弯嘴角。
她猜想的也是。
那日回来,茅厕里并未有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绝不会自己从里面逃出来。只能说明,这另外一个姑娘,是有人伪装成唱曲的被送进来的。而送她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让玄苦扮作丫鬟混在自己身边。乔青垂下眸子,她相信送来丫鬟的人,和那日给她暗示的人,是同一人。
正思索着——
门口一阵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