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也看不惯任声的跋扈性格,五十大几的人了,还是这样一幅样子,哪里像个县委副书记了?但无论如何,愈彦是下级,种植苹果树,又是县里发了文件的,这一回任声占了理啊。
愈彦稳稳地坐在那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说道:“书记,这个事情,我早就向你汇报过的。我们桃城,不适合种苹果树。任声就是乱搞。你是搞农业出身的,苹果树合不合适在北栾种植难道还不清楚吗?这是典型的劳民伤财!”
夏利的脸色就有点沉。
愈彦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将夏利也扫了进去。毕竟大规模种植苹果树,是县里发了文件的,经过了县委县政府的集体讨论,他夏利点了头的。愈彦这等于是在当面批评他,不讲原则。
换了任何一个下属,这样在县委书记面前说话,都是大犯忌讳。往轻里说会在领导心里种下一根刺,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定立时就会失势。
但愈彦不在意。
这其实就是身后背靠大山和普通人在仕途拼搏最大的不同之处。一般的事情,扳不例他们。愈彦相信,只要张思文在安泰一天,别人就动不了他。
张思文曾经说过,一个不能坚持原则的人,注定难成大器。当然这句话不是专程对愈彦说的,而是聚会的时候无意提起的,愈彦凑巧听到了,便牢牢记在了心里。书记从政数十年,这样的人生体验,绝对不会有错。
于阿姨本来很惬意地坐在旁边看电视。对于阿姨来说,现在的日子非常不错,吃得好住得好,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感觉不是一般的好。除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偶尔会让于阿姨操一下心,其余的,就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客厅里忽然沉默下来,于阿姨就有点奇怪,往常,这两人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夏利不时爽朗大笑,今儿这是怎么啦?于阿姨扭头一看,却见夏利和愈彦俱皆形容严肃,不由吃了一惊。
出什么事了?
于阿姨正纳闷,夏利沉默稍顷,又开口了:“愈彦,在县里工作,你是初来乍到,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顾及到,不能任性啊。”
这句话,也不算是批评,更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规劝,颇见拳拳之心。自然,夏利也有给自己辩解的意思我不是不认同你的意见,但有时候也得考虑一下平衡。
愈彦略略有些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公事归公事,愈彦还是没打算放弃自己的原则,想了想,很诚恳地说道:“书记,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也就算了,不和任声一般见识。他真要摆架子批评几句,也无所谓。毕竟他是上级嘛。但这一回,是真的没办法让步。我算过了,五万株苹果树幼苗,加上运费,要三十几万。这对于北栾的群众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明知道会打水漂,还要搭上两三年的时间和劳力,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松口的。这会被人戳脊梁骨骂死的。对党委和政府的威信,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书记,仅仅为了他任声一个人的面子,要我们的群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整个县委县政府为他背黑锅,合适吗?”
夏利双眉再一次蹙紧,缓缓说道:“听说,这个,硕大一号,果树,是经过改良的,专门为北方地区培育的新品种,合适我们省份种植。”
愈彦说道:“书记,科学是严谨的,来不得半点虚假。那个黄海人田老板,他说这果树是经过改良的,有什么科学依据?是否经过农科院的专家鉴定?如果没有,我肯定不会相信的。种植苹果树必须雨水班少,日照充足。这是农业科学的基本常识。一个商人,说他能够改良果树,我认为没有依据。就算他要试验,也不可能让我们桃城的数千群众为他埋单!”
夏利又沉默起来。
见气氛有点僵,于阿姨便连忙起身,拿过开水瓶,给他俩续满茶水,笑着打圆场:“老夏啊,愈彦从来不在你面前说假话的,他的意见,你要仔细考虑啊。”夏利点点头,说道:“愈彦,现在县里的文件已经发下去了,东坞和华西,都已经在行动,单单北栾区这样顶住,任声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那个人,你可能打交道不多,还不大熟悉他的脾气。那是个犟脾气,说不定就会在县委常委会上冒出来,拿这个说事。说你们北栾不尊重上级,拒不执行县委文件,也是个问题啊。”
愈彦淡然说道:“不管他任书记的威风有多大,都不是他拿工作开玩笑的理由。这个事情,他就算愿意就此罢手,我还未必就同意。北栾区的群众不能受损失,东坞区和华西区的群众,也一样不应该受这种损失!他任声没这个权力!”
夏利不由有些生气。
这个愈彦,也太犟了,难道他认为自己当了区委书记,翅膀硬了?
话不投机,愈彦没有在夏利家里多呆,很快就告辞出门,慢慢走向桃城宾馆。
天气已经炎热起来,时间也不是很晚,街道上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很多群众带了小孩子出来压马路,欢声笑语的。
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逐渐延伸,全国各地都在起着喜人的变化。
愈秘书轻轻哼着歌,走进了桃城宾馆。
进到房间里面,愈彦先冲了个凉,在床上躺下来,抬腕看了看手表,抓起床头的电话,给夏然的宿舍里拨了过去。愈秘书有晚上看书的习惯,不过这会子,却不大看得进去。黄桃花去安泰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心理创伤是不是有所好转,也是愈彦比较关心的。
这个苦命的女孩子,如果能从深渊中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那是愈彦很乐意见到的结果。
此时给夏然的宿舍打电话,根据愈彦的经验,几乎是一打一个准,夏然肯定在的。她没有什么户外的娱乐活动。
果然,电话没响几下,那边就接了起来,传来夏然淡淡的声音:“你好。”
“夏医生,是我。”
愈彦也是标准化回答。
“嗯。”
夏然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自然是听不出多少情绪波动的,不过愈彦还是觉得,夏然的语气略略起了一点变化。
“你是想问黄桃花的事情吧?”
出乎愈彦的意料,这一回,夏然居然主动开口了。往常都是静静地等待愈彦开口,愈彦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偶尔会在回答的过程中有所延伸。
愈秘书也给了个“嗯”字,淡淡的,不过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容,觉得这样子逗夏然一下,也是挺有意思的。
不过愈秘书很快就失望了,夏然压根就没对他的不佳态度有任何反应,径直说道:“她在安泰安顿下来了,劳动服务公司,她在小卖部做售货员。刚到那会,怕得厉害,像个小兔子似的,受不得半点惊吓,总是偷偷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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