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已经五点了。从模具厂出来，他们好像走了一段高速，还挺快。好像是在郊区跑了一会后，堵车这个地方，全是货柜车。马凯不太分得清深圳哪里是市中心，哪里是郊区。明明前一段感觉荒无人烟，跑几分钟之后就高楼林立，再跑一会又全是厂房。

“马凯你看，货柜车上挂的黄牌，就是香港的车牌。没见过吧？”方方扭头说。他可能是觉得马凯在后面很少说话，有点无聊。

“怎么这么多货柜车？”

“这就是去工厂拖货的啊。现在进去卸车，把香港仓库的保税物料送到仓库。然后再把做好的机器，还有一些物料装车，晚上过关。咱们现在要去的工厂叫华威，他们组装业务还不算大，主要是主板的贴片。所以才这么多港车。”

“华为？这么牛逼啊？”

“威！威风的威！操，玮哥，咱们做山寨LV手机的，连加工厂都选了个山寨的。”

这时候张玮的手机又响起：“好，好，知道了，直接去金威啤酒广场是吧？”

“阿龙说，晚上线已经留着了。他让我们过去和小符吃饭。”

“我不喝，我要开车。”方方说。

“我也不喝，我要加班。”张玮说。

“马凯你喝！”他俩没回头，又是异口同声。

原来所谓的啤酒广场，就和内地的大排档差不多。几栋厂房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支着大片的雨棚。塑料桌塑料凳子摆了十几台。看到他们仨下车，远远有个人站起来，一边举手一边往他们这儿走。

这人看上去三十四五岁了，可能比江总年纪都大。

“这是我们最最亲爱的龙哥！”方方赶紧给马凯介绍。

“谁你妈是你最最亲爱的。”龙哥和马凯握了个手。

“哦，我错了！周姐才是你最最亲爱的。”方方贼笑起来。

“可得了吧，我可吃不消。”龙哥推了方方一下，又对张玮说：“软件出错这批板子，我狠狠屌了周姐一顿。怎么做事的嘛。小郭已经联系了。拿今晚要出港的板子进产线去换了。”

“还是龙哥你屌。”张玮抱了抱拳。

“屌什么屌？你以为我真的能屌到没板子，也能让小符给我排晚上的产线？下午其实就停了一会线，早给你们解决了。”

“卧槽，那我们还要来干嘛？”方方说道。

“来干嘛？吃饭啊！你们这都一个多星期没来工厂了，小符想你们了。再说你们还给小符带了一个新帅哥。这不赶紧给她献个宝？”

“你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二个地，把我一个人丢在工厂。出事了全我一个人去弄。还要伺候华威这些大爷，大姐。”“不还有老孙嘛？”方方赶忙插了句嘴。

“老孙？算了吧。他比你们来的还少。”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桌前。“来来来，小符，这是我们公司新的同事，马凯。马凯，这是鼎鼎大名的符总，这是胡青。这是阿娥。”

马凯一一打了招呼，小符大概也就二十三四岁，胡青和阿娥感觉还不到二十。小符说：“今天不喝酒。晚上还要开线呢。阿龙你要是真有心，就请我们夜宵，到时再和你喝个够。”

“小符，你不能当着我们张总面前这样说啊，说得我工作没做好一样。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吃夜宵机会还少嘛？吃着吃着都快要吃出感情了。”

“老孙是谁？”马凯悄悄问方方。

“孙志良啊。以前老卢合肥公司的老总。他们在华强北有个办公室，很少来南山的。”方方答道。

没喝酒，饭吃得挺快的。马凯不太适应阿龙和小符她们的聊天方式，阿龙总是擦边开着黄腔，小符作为一个女生，多少有点甘之若饴的样子。旁边的阿娥，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说话很奔放。

“阿娥你也是的！你有男人，你要照顾一下符总和胡青的感受嘛，你让符总晚上一个人怎么办？睡不着又要打电话骚扰我？”阿龙反戈一击。

那个叫胡青的小姑娘，一直低着头，几乎没说话。

“胡青，一会我们对下账啊。”方方说到。说话间他们都已经开始往工厂走了。恰好也是工人们的饭点，都穿着工装。马凯发现，男生很少，几乎都牵着女生。原来传说深圳男女比率一比八，并不是谣言啊。

进了工厂，这个结论更加直观。他们先跟着小符进办公区，上百台电脑前，几乎都是女孩子。方方和阿龙，同小符吵了一会，大约是在争论后几天的生产计划。张玮提议进产线去看一下，他们都换上了防尘服，防尘帽，套上鞋套。大车间里面，长长的一条生产线，工人分别坐在两边。传送皮带上，吊着一长条日光灯。产线上，每个岗位都是做同一件事情。产线的开始，是主板流入，焊屏的人就只管焊屏，装壳子的人就只管装壳。半成品的流动是匀速的，譬如焊屏的时间较长，就有几个工位分别焊接。有几个在产线轮巡的，方方说那些叫线长。督促着工人不要聊天，也监管着产线的流速。工人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车间里面只有测试喇叭的音乐声，测试麦克风的喂喂声。

张玮和阿龙，待在大车间最前端的维修产线上，在和一些人讨论不良品。方方带着马凯绕着产线，分别给他讲，这些工位都在做什么工作。

马凯以前在总部的时候，只是偶尔进产线。那时候，他觉得这些和他的生活非常遥远。但此刻，他知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和这些工作打交道。

“这些工人也挺枯燥的啊。”马凯感叹。

“得了吧。手机厂最好招工人了。手机组装要求恒温无尘，他们大夏天都能开着空调。手机的材料又轻，不累。而且这几年，手机厂加班多，这些工人都是挣加班工资的。像华威这种厂，工人一个月能挣四千多，宿舍免费，食堂3块钱一顿饭，一个月水电50。”

“不过也都糟花了。你看就那些快三十的大姐，能存得下来钱。”

“哎，我忘了问你，老阚有没有说给你开多少工资？”方方突然问。

“我说先回来和你们一起干，如果他觉得能留，再给我定薪资。”马凯回道。

“该谈还是要谈。之前我是按销售谈的，一个月5500。现在干项目，没日没夜的，也没说涨工资。都快活不下去了。”

马凯听方方这么说，心里一沉。前几年的工作，他还从没把挣钱多少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他有些假清高。又或许，是因为他习惯了穷，反倒更在乎别人对他的重视。

远处，张玮同他们招招手。马凯和方方走过去。

“把这些不良料点一下数量，我们带回去。”

“我算是知道了，龙哥，你就是让我们来拖物料的呗。”方方笑骂。

“不这样，你们这些大佬还能来工厂嘛？又要我坐公交车，送这么一堆东西回去。”

大家都在笑，马凯一不小心，掉了一块屏到地上，摔裂了。

“你是猪啊！”方方吼了一声，继而反应过来：“哎嘛，骂习惯了。兄弟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