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雨迷蒙,凌统走在凄凉无人的街。
虽然还怀揣着迷茫,但是,现在的他,已有了目标。他知道,只要心中有了目标,便会找到自己追寻着的dáàn。
他来到这冷清的街,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个人,一位前辈。
据说徐盛最近来到这里。凌统临行时,虽然从吕蒙处得到了许多关于无月寒山的资料,但是吕蒙却告诉他,如果想调查那个地方,最好还是要找到徐盛,因为,无论是谁,只身踏入那个地方,无疑都太危险了。
凌统虽勇,但是关羽那一次以后,他已不想再做一个莽夫,他还年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改,都不算太晚。
他想找到那个组织,也并非全都为了孙权。他或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些刺激,或许只是想看看身为无月寒山的主人,到底是为什么握住了手中的剑。
现在,他已找到徐盛,从徐盛脸上的刀疤,便可以看出,他是个经历过痛苦和磨难的中年,这样的人,若是能成为朋友,对一个对江湖还不够充分了解的年轻人来讲,绝对会有极大的助益。
徐盛又不是一个会令年轻人讨厌的人。
所以当凌统找到徐盛的时候,他们很快地变成为了朋友。
徐盛自从赤壁一役之后,得知了无月寒山这个组织的消息,便随同庞统一起回到了家中,而曹植却已不见,庞统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据孙权等人对无月寒山头领的描述,和他对曹植的印象,两人在心中却都已知道,曹植或许就是那个无月寒山的头领。
庞统为了赤壁之战,丢了一位好兄弟,而且,孙权也并未按他所说的,放曹操手下一马,可他并不怪徐盛,两人各自都有些无奈,互相道别后,庞统便投靠了刘备。
而徐盛也因为此事,不想再回江东,独自游历江湖。
此刻,凌统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当然早已了解孤独,如果这孤独的旅行,能有一个人陪伴,或许便会给平淡的旅行,添上许多色彩。
而凌统此来,却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新鲜的信息。
“你此行是要去找无月寒山这组织?”
“是。”
“你奉了孙权的命令?”
“没有……只是我总该给自己的旅行,找个目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很想见见无月寒山的头领。”
“为什么?”
“或许,我只是想看一看他剑中的信仰。”
“一个有信仰的人,他的剑通常都不太好看。”
“可我却知道,只有看过那样的剑,才能让自己明白自己的弱小。”
“哈哈,小伙子,你的刀法,并不弱。”
“我的刀法并不弱,但是以现在的我,就算再练上十年,也挥不出关羽那样的刀,因为他的刀,是为了‘义’而挥舞,我却只是为了杀戮。一个人的心若是卑微的,他的武功,又怎么能达到‘至强’的境界?”
“说的好!”徐盛放下酒杯,抚掌道,可他立刻又正色道:“不过,说得再好,如果没有实力,便也无法在那里活下去,你,可有这样的觉悟?”
“我相信单单有觉悟是不够的,所以,我求白江刀队现任的刀主,给了我无月寒山的资料。”
“他们的资料外泄了?”
“之前的保密,只是害怕引起恐慌,而此刻,曹操的人既然已经一时之间无法复苏,孙掌柜的意思,也是早早铲灭那个组织要好一些。所以,资料也在我们这些人手中,大部分公开化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无月寒山的人曾经与白江刀队共有过十三次直接或是间接的交锋。而那个头领,更是有过人之能,不但有绝杀一剑,更能吸纳从别人身上逸散出的气息。”
“这些功夫确实可怕的很。”
“但是仅仅凭借这些,他或许早已死在白江刀队之人的手下。他最可怕的功夫,是根本没有人能夺走他身上的八卦阵,据说那染血的八阵,是一个故人赠予他的,而那八阵上寄宿着一个人的怨灵,白江刀队之人曾有将其夺去,可是转瞬之间,那八阵便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而且,那个男人,似乎能在特定时刻,让某些人的力量忽然消失……有时是用剑,有时,往往手往天上一指,就能卸掉两个人的真气……”
“这些可怕的招式,他在赤壁上是否用过?”
“据说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种情况?”
“什么情况?”
“无月寒山,还存在着另外一位高人。”
“哦?”
“只是,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无月寒山既然是由众多shāshǒu、影子组成,他们信息的传递,应该远超常人。那么,为什么唯独赤壁之战,这样的信息,他们获得的效率似乎却慢了一步。”
“这也正是刀主说过的话。因为,如果他们及时赶到,最后的胜败,犹未可知。”
“或许,这其中还有些值得调查的内幕。”
“您,愿与我同行吗?”
“当然,这样的事,自然不能交给你一个人去调查,何况,这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多谢前辈。”
“我们在临行之前,还是最好多喝两杯,因为,一旦到了那里,怕是就没有时间喝酒了。”徐盛说罢,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夜已渐深,天无星无月。
曹植一人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风吹起他的衣摆,十分的冷。
一口烈酒喝下去,心中才有些暖意。他不敢喝得太多,因为他必须要保持清醒,上一次的行动,已经失败,不但折损了手下一位兄弟,而且,除了他的父亲,他没有救出任何人。
甄姬的死,给他的打击,自不必多说,痛苦还在心中。
可他绝不再逃避,他宁愿在清醒中,忍受着痛苦,也绝不愿再沉醉。
黑夜无星。
他忽然拔出了剑,寒冰一般的剑,忽然透出幽蓝色的光。
剑光刺向黑暗深处,飞电一般的剑,却忽然止在空中,不再前刺。
“好剑法……我都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原来是前辈……这么晚了,你还未睡?”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这人将一双已出鞘的剑,重新插入鞘中,道:“大当家的不也没睡吗?”
“您年长于我,这里又没有外人,就请别那样称呼我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无月寒山的人,都没有名字,因为,这些人,都已抹去了各自的过去。”
“是。”
“大当家的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回忆起了早年的事情。想找回一些往昔的记忆呢?”
“或许是吧……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公子,许多事都已过去了,就算再多的思虑,也不会有所改变,而能改变现状的,唯有抓住现在,是吗?”
“对,可是过去的经历,我却不想忘,不背负着那些,我恐怕就没有前行的力量了。不过,回忆起来,我不在的时候,这个组织的大部分,还是依仗着您。而且,这些年,我也从您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掌握出剑的时机,怎么对付自己的敌人……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便没有今天。”
“掌握时机,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若是没有这点本事,我也不会活到现在了,如若没有曹公子信赖,我也没有地方,一展拳脚。所以,公子,没有必要这么感激区区在下。”
“只是,我却有一件事不明白……”
“公子请讲。”
“按照无月寒山的情报网,我足已调查出曹公要进攻孙权时的动向,而我们,在那之前,却似乎变成了聋子,瞎子。”黑衣人沉默。曹植却继续道:“他们可以掩蔽我的耳目,却绝无法将你的消息网截断的。然而,那段时间,你却亦因为有事,离开了是吗?”
“那段时间,我确实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明白,这件事,就是截断无月寒山的信息网,因为,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任何关于赤壁之战的消息,若不是通过庞统,我恐怕一直都要被蒙在鼓里。”曹植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是。
可他说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却似有火在烧。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事?”
“无月寒山就算全体赶到赤壁战场,又会有多大的作用?你以为白江刀队的人,完全没有准备吗?或许,那本来就是一个陷阱,如果连我们都葬身火海,又有谁能对付孙权?”
“可是,如果我们及时赶到,或许能扭转战局,是不是?”
“你也知道,只是‘或许’是吗?这些年,我教给公子的,难道公子全都忘了?”
“可那个人,毕竟是我的父亲!何况战场上,还有我的兄长,我的战友……我如果早知道这件事,或许就不会因为突然得知的消息而茫然失措,也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判断,居然以为我的父亲足已应付孙权他们……而到了最后,我才发现,做出那样决断的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这并不怪你……因为,我,确实封锁了消息。”
“我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的身份,你知道。”
“官渡之战袁绍最终的遗将,力敌夏侯渊,荀彧两员战将,但最后宁死不降的勇将,被人称为料敌机先的忠义之士,是吗?”
“公子,这描述,似乎有些过于夸张了,实则,不过是你的父亲最后饶了我一命,让我走了,不过,他也永远剥夺了我的荣誉。”
“你还在恨他?”
“如何能不恨,他虽然没有杀了我,但是他做的却比要了我的命还痛苦。”
“可是,我们加入无月寒山之时,不都已各自抛弃了过去吗?”
张颌忽然大笑,道:“说的好。可又有谁能真正抛弃的了过去呢?”这句话正触到曹植的隐痛,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张颌,也不知道张颌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其实以张颌的能力,他若是想杀掉曹植,随时都有机会,可他并没有因为记恨,而这么做。
这也正是曹植信任张颌的原因,可是,他后来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没有谁,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事实上,当张颌知道曹植赶往赤壁时,时间已很晚了,他如果知道曹植的行动,就算是冒死,也要阻止他的,因为曹植才是他必须要保护的人,张颌的儿子已在官渡战死,这些年来,他与曹植已有了一种超越战友的感情。只可惜,这一点,曹植却不明白。
曹植冷冷道:“我不能怪你,可是也没办法接受你的做法。”
“对不起……公子。男人有时为了完成任务,就必须要有牺牲。我们要对付的是孙权,而孙权这一战虽看似胜利,却也因为这一战,他的所作所为,也使他的组织产生了裂痕,这或许,也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有了重要的意义。我们,不能放过那个机会。”
张颌说的曹植明白,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张颌的做法,他是无月寒山的首领,更何况,这件事已让太多的人失去了性命,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第二次。
可这个人,却偏偏又是同自己渡过难关的战友,还是自己的良师。
“张颌!”曹植忽然厉声道,狮子终于有了王的姿态,让人只有敬畏他的威严,而不敢反驳,张颌,立刻跪下,道:“属下在。”
“过去的事,就此过去,但是我却要你记住一件事——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让我知道,如果再有下一次擅自行动。我的剑,便不饶你。”
张颌双手抱拳道:“是,属下遵命。”
“其实,我最近知道了一些事。”曹植看着张颌,目光闪动。
“公子的消息一向很灵。”
“你前段时间,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有一段时间。”
“我听说江湖中,现在隐隐流传着一个消息:似乎是当年的‘四天国手’张颌又重出江湖了。”
“我从前确实很出名,可失踪了这么久,也早已是个很多人都记不住的老人家了。”
“人越老,便越精明,我想前辈也并不是个随意就会把自己行踪泄露的人,是吗?”
“的确如此。”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想,公子会要我这么做,但是等到公子叫我这么做的时候,可能时间便有些晚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故而先行动一步。”
“哦?”曹植不禁笑道,“此话怎讲?”
“我却要先问问公子,您可知道赤壁之后,如今局势的变化?”
“不知前辈问的是哪一方面?”
“您父亲赤壁败战之后,所经历的事……”
曹植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如今,曹公统辖的大部分地盘,出现反叛……最大的一方,听说是南蛮之地……而如今,曹公似乎无力整顿,曹公手下人才短缺,如今正是修生养息之时。”
“那么曹公是不是很需要我这种人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你想去帮他?”
“如果他来找我。”
“可是,你与他有仇,这也是你说的……父亲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怎么会找你?”
“你的父亲是一个能从痛苦中获得经验和力量的人,否则,他绝不会有今天的地位。而我是你父亲曾经的敌人。”
“他看得起得敌人,并不多。”
“他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更不能让他死在这种时候。”
“这种想法,我不太懂,身为影子,就应该在敌人最薄弱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不是吗?”
“可他不仅仅是我的敌人,我们还可以说,是知己。”即是敌人,又是知己,这关系确实复杂而微妙,一个人若是你真正的敌人,便也会成为你的知己,你的知己,又怎么会允许一个自己承认的敌人,在困苦与磨难中死去呢?
他们通常会拉自己的对手一把,然后在两个人都处于巅峰时,再决一死战。
这种人似乎很傻,但是世界上却正是有了这种人,才让人间多了些阳光。少了些阴暗的东西。曹植不懂,只是因为他还不够强大,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能知道站在高处,没有对手的感觉,是多么的孤独。
张颌的用意,似乎已很明显,张颌淡淡道:“所以,我只是想把自己变成饵。”
曹植目中精光闪动,道:“可若是上钩的并不是我的父亲呢?”
“很敏锐,看来你察觉了什么。”
“赤壁之战,有一个人,并不在场。”
“谁?”
“司马懿。”
“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在?”
“我的父亲对他已有了怀疑。起因是郭嘉前辈那件事,可我知道,他那时并没有反意……而如今,则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
“父亲绝不会无端怀疑自己的下属,听说,曹公那里发生的许多事,都和那个男人有关,而我在赤壁,也见到了他的妻子……我感觉,他有一个很隐秘的计划,在瞒着所有人,所以,现在我也开始有些怀疑他,而他现在,就去了南蛮之地。那个地方,听说已被刘备派使者接纳……”
“你早已派人调查了司马懿的行踪?”
“其实,你也早已看出了,我放心不下自己的父亲,是吗?”
“倘若曹公现在还是安稳地活着,公子恐怕会永远恨他,只是他现在在困苦之时,你绝不会放任不管。这些我明白。”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找到你的人,是司马懿,你当如何?”
“当然是在他手下做事。司马懿若是有反意,也定然会有许多珍贵的情报。”
“嗯……可是,我手中同样握着许多珍贵的情报。”
“你不信任我?”
“这么多年了,我当然知道您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不想小看司马懿,前辈在他手下,可能会很危险。”
张颌朗笑道:“我这条命,早该丢了,老天能让我多活这么多年,已是我的福气,公子何必担心?”
“谢谢……谢谢你。”
“公子,我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无论何时,我绝不会背叛你。”
曹植沉默良久,然后点了点头。
张颌也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我走,还有……对司马懿的监视,也最好尽快停止,我敢保证,司马懿那种人,绝不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信息,有时,那些信息,反而会害了你。”
曹植又点了点头,道:“你走之后,我会集中所有力量,继续对付孙权。”然后他咬了咬牙,抱起双拳,道:“我的父亲,就拜托您了!”
而此时的张颌,却已默默地消失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