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等到天亮,风谷沙城那边就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情况,公臣崖得到消息之后,当机立断,命众人套好燕影车队,整装待发。
夜色漭漭,湿冷冻骨。
十几人爬上燕影,剩余几十人则坐在运载兵器的辎重车,营地内矗杵的火盆呼呼蹿高,但趋散不了那缠绵周身的寒意。
郑曲尺被惊醒了,她抬眸,听到了地面上的动静,就矮身钻出了穴居。
一出来,火光燎目,只见整个穴居地都沸腾了起来,人多手杂忙成一团。
小孟被冻得牙关直颤,在人影缭乱的空隙当中,忽见郑曲尺出来了,便擦了擦鼻子,赶紧跑上前:“尺子姐。”
她喊了一声。
郑曲尺乍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这凌晨的低温直接将她的困倦都吹跑了,打了个寒颤,也是冷得唇色青白。
她看过去,在嘈杂中,加重了声量:“小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孟吸了吸鼻子,她穿得单薄,只能跺脚来暂缓冻僵:“尺子姐,我们得出发了,听说沙城那边提前开始交涉,司马已经带人前去喊话要见邺国那活阎罗了。”
郑曲尺神色微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能等到天明吗?”
“这我哪知道,反正崖儿哥说了,我们得抓紧跟上司马部队,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都看准时机去救人。”
郑曲尺眉头颦起,慢慢松开了小孟。
“尺子姐,外边儿太冷了,你赶紧进去吧,我们……我们得走了。”
因为郑曲尺并不是他们拾荒猎人,自然不必跟着他们一起去涉险,小孟说完,就要跑过去帮忙了。
郑曲尺眼神投注于虚空一处,静静地站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一只暖和的大手将她的手拉过。
“这是傻了?这么冷还一直待在外面,手都冻得麻木了。”
公臣崖表情不虞,二话不说就将她拉进穴居内,让她坐在土泥坑上,然后弯腰在壁龛内点燃了松油灯。
刹时,黑暗的穴居内有了杳杳光亮,他们的投影折射地墙壁之上交叠在一起。
“你怎么出来了?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公臣崖问她。
郑曲尺倒是不害怕,她只是心情一直有些郁郁不欢,如溺水般沉重。
“你们要走了?”
公臣崖见她神色凝重,不知是担心他们,还是另有心事。
“对,这一次或许能成功救到人,就回来,也有可能……回不来了,呐,还有一罐涂外伤的药就给你了,你搜来的那些粮食我也给你拿回来了,你自己留着吃。”
郑曲尺看他从肩下滑放下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这是她从营寨伙房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些粮食,因为不好意思白吃白住他们的,所以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小孟,仅当住宿费。
知道他的好意,尤其是眼下这种紧急时刻,他还能记得先安排好她的事,实属有心了。
“谢谢你。”
公臣崖看着她,忽然凑近,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傻,拿这么多人的命来拼,只为救一个人?”
郑曲尺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但她稍微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她明白,有时候选择一条命与选择几十条命,孰轻孰重,因人而异,就如同世界十大思想实验之电车难题。
是选择一个人的轨道,还是选择五个人的轨道。
从功利主义上来选择,自然救五弃一。
可是从道德上来讲,你做了选择,就得对那个横死之人负起部分责任。
但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会负担人命,这也就是这个所谓电车难题的最终思想,不存在完全道德的行为,也不存在完全正确的选择。
她给出她自己的理解:“倘若你认为值得,他们都认为这么做值得,愿意跟随你不顾性命,那么这个选择就不一定是错误的,至少在这一刻,是你们所有人决定出来最优的选择。”
郑曲尺只能这样说,站在旁人的角度,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杨崮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建议与指导,只有尊重理解他们的选择。
公臣崖与她离得近,这一次,她没刻意低头或者拿宽大帽檐遮挡小脸,昏暗的光线下,他终于看清楚了她完整的模样。
跟他想象之中一样。
小小的一只,圆溜溜的浅褐色大眼睛,像极了某种可爱又聪慧的毛绒绒。
他笑弯起眸子,眼中流露出柔和的目光:“跟你说话,总觉得跟别人不一样,你看问题也与别人不一样,他们有人劝我,说太危险了,就算这一刻不计代价将人救出来了又如何,结果说不准他还是会战死沙场,也有人说,这么做根本不值得,只会白白搭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不要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对吗?”
假如陌野以假“郑曲尺”成功交换出风谷沙城,双方熄战,那则表示他们想寻求的“时机”十分渺茫。
假如不成功,那则要在城中全面开战,他们想趁乱摸鱼,对抗双面压力救出杨崮,同样是一件既大胆又危险又的事情。
最好的结果就是,宇文晟会放过主帅杨崮,但是这种事情一想,都觉得不太可能,除非巨鹿国愿意以昂贵巨大的代价来交换这位败将的生存。
但杨崮只是巨鹿边城风谷的一名驻戍主帅,跟宇文晟相比较起来,他在巨鹿国不过泯灭于众将领之中,他死了,巨鹿国分分钟可以派另一位主帅前来顶替他的位置。
所以,他们都明白,杨崮注定要为这一次守城失败而一并“殉葬”于敌军将领之手,除非有人能够将他从宇文晟手中救出。
跟听劝的郑曲尺不同,公臣崖看着挺乖一小伙,实则周身反骨,只为他一腔热血而活。
“对啊,杨崮我非救不可。”
郑曲尺颔首:“那我还是那一句话,祝你们一路顺途,祈尔吉运。”
公臣崖见她认真送行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遽地伸手,将她娇小的肩膀拉过,抱了一下。
“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有什么用,我现在心慌得紧,借我抱一下吧。”
郑曲尺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当即不适又抵触地推他:“你是孩子吗?还要大人抱着才有安全感?”
“哈哈哈哈……”公臣崖闻言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还是有分寸的,仅虚抱了她一下后,就举起双手,将人放开了。
“尺子,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