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垚眼睛不安份转动了一圈,忽然似不经意般提起:“将军,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您若执意不听圣诏返程太原,那善郓的承上居那边已经为您布置妥当,今年我们是否就在那边过元旦?”
宇文晟转动手指关节,眼神虚落于飘雪深涧,微微勾起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的期许:“我现已成家,自然是要与妻子过元旦的,你们若嫌福县冷清,便自行去承上居过节吧。”
蔚垚一听,脸一下就亮了起来:“对对,将军说的对,怪属下记性差,这过元旦,哪家不讲究一个团团圆圆,将军既然已娶了夫人,自然是与夫人一块儿过的,那……我与泽邦也就都不去承上居了,能不能也去桑家凑个热闹啊?”
他问得忐忑。
宇文晟转过头,对他笑得有多随和,拒绝得就有多干脆。
“不能。”
蔚垚顿时垮下脸,假哭悲伤道:“将军啊,您为何要特意瞒着夫人的事啊?您瞧,这都成亲时日日不少了,却一面都不让咱们见,也不允咱们私下调查夫人的任何事情,若非那日无意间听到桑瑄青讲的话,我们至今都不知夫人是何方人士,您该不会……什么都没跟夫人讲,一直拿柳风眠的假身份在骗咱们夫人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蔚垚的心“咯噔”一下,忍不住小心打量起将军的神情。
只见宇文晟的眼神一下变得幽黯了起来,嘴角笑意瘆人,却吓得蔚垚一下就噤了声。
完蛋。
他猜中了。
“元旦,按照民间的说法,是阖家团圆,一块儿除尘,驱除病疫,一块儿庆贺,祈求新年安康,这些字眼听着就挺稀奇,我第一次拥有可以做这些事情的家人,自然是要好好体验一番,过后……我自会告诉她的。”
宇文晟缓调柔腔,口吻随性而戏谑,但蔚垚胸口如同被利剑戳中,硬是听出一股心酸难受的感受。
他们将军……或许并不害怕孑然一身,孤寂背负悠长岁月,但他并不是乐意如此,而是他被命运逼迫得,必须习惯于此啊。
蔚垚还记得小时候的将军,他并不爱笑,也不会哭,没爹、没娘,无人相护、无人教导。
那个时候他常常会木然站在一棵茂密的榕树下,树荫底下,他仰头看着从叶片缝隙中透射而下的阳光。
孤寒冷清萦绕在他的四周,他泅于阴暗之处,唯有这稀薄透洒而下的一缕阳光,映入其瞳孔中,给予了他冬日里明媚的温暖。
那一幕久久冲击着小小蔚垚的心灵,至今难忘。
蔚垚脱口而出:“将军,你难不成是担心夫人若知道你就是宇文晟,会……不高兴?”
本来他是想说和离的,可他着实害怕会被将军给劈成人棍,这才紧急改口。
“……”
宇文晟一时没说话,但蔚垚却一下秒懂。
“要不然,将军你可以先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夫人,看她对宇文大将军的态度,如果将军十分崇拜您,这样您就可以安心的告诉她了。”
宇文晟听后,细细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操作流程后,似笑非笑道:“这些事,我自有主张,还用得你教?”
蔚垚倒没怪将军的过河拆桥,他只是在想,凡事都有两面结果,好的这个结果将军你当然接受良好,但倘若夫人听见“活阎罗”这能叫“张辽止啼”的名声,我看您届时该怎么办。
——
眼看这一忙就快忙到除夕夜了,郑曲尺这才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要命的事情。
别的工匠都是元旦当日放假,统一沐休二天,而郑曲尺如今地位不同,自然也有了些特殊待遇。
在将事情安排得妥帖之后,穆柯便来通知她年三十就可以放假回家的消息,她人还挺懵的。
穆柯笑她:“阿青,怎么了?放假回家,你还不高兴?”
郑曲尺吸了一口气,忙摇头:“这倒没有……”
只是,该怎么回去,她丫的根本还没有时间去想啊!
“年后,你的工匠评级应该能下来,到时候叔挑个时间给你送过去吧。”穆柯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郑曲尺当即挥打掉脑子里的琐乱麻烦事,受宠若惊道:“穆叔,哪能叫你给我送,我自己来拿就是了。”
“不碍事,叔听闻你新家修建得挺特别的,就是你家院墙修得太高,连夜盗都不敢攀爬,担心给摔个好歹,所以啊这别人都好奇,你这家给修成个什么宝贝模样,值得你这般藏着,叔听了,也生了好奇心,这不就是想找个机会拜访参观一下。”
眼看他都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郑曲尺还能拒绝吗?
她笑得欢快:“那叔随时来,瑄青随时都可以热情接待。”
穆柯一听她这话,那是眉开眼笑了起来:“好好,不过能不能叫叔带上你蔚大哥一块儿呢,你们俩啊,是该好好谈一谈了,有事不能老扭着,该解时就及时解,久了便成死结了。”
郑曲尺顿了一下。
她想的倒不是别的,而是蔚垚如果到她家来了,倘若遇上柳风眠,那柳风眠给宇文晟当属下的事铁定会暴露了。
不过这事他们俩迟早也得说开,她还真有话想问一问柳风眠,譬如宇文晟这么不愿意“郑曲尺”知晓柳风眠跟他的关系,有何缘由。
还有就是柳风眠,他除了给宇文晟做事,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跟来历。
“行,听叔的,我其实也早想跟蔚大哥谈谈了,他可还欠着我一套柔骨术没教呢。”
一切也该说开了,所以她会做好心理准备,坦然接受。
“哈哈哈,叔听他说过了,你啊想长高个,这事还真得比旁人多努力一下了,不过矮也有矮的好处,这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有志不在个高嘛。”他打趣道。
郑曲尺却听得郁闷极了:“叔,我也不求长多高,至少……长到别人不会一瞧见我,第一印象就是那个小矮子吧。”
一米四几啊,她穿了一双厚底鞋,这才勉强凑个一米五,她还是专门干男人的活路,混在一堆高个大汉当中,天天被人叫小矮子小矮子的,她不要面子的啊。
穆柯见她是真心难受,也收起了笑意。
“好了,是叔高个不知矮个的难受,说错话了。这样吧,除了蔚垚教你柔骨术,叔的婆姨倒是懂得一些汤剂滋补法子,我替你问一问,看能不能替你配一副汤剂增增个。”
“当真?”郑曲尺当场惊喜。
穆柯点头,道:“叔不骗你,但叔还得去问一下情况,你先别报太高的期待。”
然而郑曲尺却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叔,你一定得给我上心啊这事,我觉得我肯定是之前的生活太过亏苦才导致个子瘦小,你不知道我哥可高了,这从遗传学上来看,基因缺陷也不能就指着我一人祸害,也许重点补补,我后面还真能长高个。”
这孩子,一激动就胡言乱语了,什么“遗传学”、什么“基因缺陷”,听着古里古怪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因得了穆叔的许诺,郑曲尺这边又开始对自己未来的身高,报有了期待与幻想。
前辈子的一米七身高她就不指望了,这一世能够能从一米四六长到一米六+,她就很满足了。
——
从鬼羧岭返回福县的路上,郑曲尺就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安排“桑瑄青”跟“郑曲尺”两人,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算了,姑且算两个人吧。
他们一起出现,她肯定是办不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