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天亮的时候,陈凌醒过来一回,和戴着遮阳纱帽的姆妈含糊地说了两句愧疚的道歉。
他再睡了,梦里就剩下站在原地任凭自己挥拳、渐渐被揍出血和伤口的陆识忍。
他怎么能把拂方的死归罪于陆识忍呢。
陈凌在梦里冷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拳头施展暴力,因而再回忆了一遍当时他的心境变化。
正是挨揍的人始终不吭声,亦不反抗,他才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无耻的事。
陆识忍,你爷爷的……
为什么一切在见到混账表弟的时候就总是乱了套?
他难道骨子里是爱好暴力与推卸责任的混蛋么?
不该是这样的阿。
他仅仅是想找一个可以倾诉内心苦闷的人、然后讲述自己的不安与悲愤——看见陆识忍时他明明很松了一口气的。
那时他下意识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拂方和梅瑜安的事,找遍吴城,也许他只有一个顶狂傲的表弟可以谈。
可他还是、还是、最终还是慌乱而无耻地把罪名按在陆识忍身上。
一拳、又一拳,仿佛从内心分化出一个黑色的自己,懦弱地把所有悲剧与不快抛给无辜的人承受。
陈凌梦到混账表弟被他打死了,平时怎么也看不惯的傲慢脸七窍流血、渐渐僵直,不由心下大恸,喃喃道:“……陆识忍……”
一连唤了五次。
跟在蒋妈身后进来送药的陆识忍在蒋妈的闷笑声里神色平静地掀开红纱帐,探了探陈凌露在被子外的脖颈与额头。
还是不正常的热。
陈凌侧过身缓了缓,睁开眼,“陆识忍……”
陈太太出门前怕夏季的太阳出来得早、吵着他休息,特意把窗帘捂紧了、更吩咐下人路过时务必轻手轻脚。
屋内昏暗如夜,果香甜腻,唬得头晕目眩的陈凌以为还在梦中。
他见混账表弟还活着,心中很是高兴,也顾不得什么兄长尊严,叹息了一声:“你原谅我罢,好弟弟,你过来,我也吃你——唔。”……我也吃你一回拳头。
陆识忍撇过脸面露尴尬,慌忙之中伸出一根食指堵住陈凌说胡话的嘴唇,见抱着药碗去拉窗帘的蒋妈很欢喜地朝他笑、暗示他应下自家少爷的道歉,便极为冷淡地叫醒青年:
“……起来吃药。”
陈凌愣怔了半晌,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不对、他舔到了一根带薄茧的手指——
?
手指?
陆识忍?!
陈凌的手酸痛得动不了,头脑还在发烧,可这大抵不是他又一次伸舌尖欲把某人的手指推开的正当理由罢。
总之,等蒋妈把窗帘拉开一半,转头问他们这样的光亮还好么时——
陈凌被陆识忍一把推得在厚重的被子里滚了两圈,像个臃肿的鹌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正“面壁思过”呢。
“哎呀,少爷唷,你怎么、怎么……表少爷,你做什么去?”
陆识忍差点被低矮的门槛绊了一跤,左手紧紧抓着门框压低声音、似乎相当不悦:“……我去洗手。”
“哦哦。欸少爷,我扶你起来,你现在阿想吃东西?厨房煮了小米粥,熬得浓烂——呀少爷,你脸上好烫,红扑扑的,怎么睡了一觉反烧得这样厉害!不行不行,我去喊陈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