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那是陆识忍自己要跟来的啊。
陈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他手臂一把,见陈凌嘶了一声却不敢动、委委屈屈地朝自己眨眼睛,又气又好笑:
“识忍的人品我晓得的,可也禁不住你这样害他!你要再为了那个叫拂方的跑出去,姆妈我一艘轮船把你送到你爸爸那里去吃鞭子——总出的起车票钱!哎唷,我是管不住你了。”
陈凌心知姆妈暂且放过他了,松了口气,点头连声说好。
因此陈少爷白天既忙着处理铺子里的事,又有姆妈的叮嘱与府里下人们时刻的注目,再不敢大喇喇地去明月巷子找人,只预备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出门去和拂方说几句话。
他只要见拂方一面,求一个心安便好。
仅仅是这样就够了。
是夜。
陆识忍忽然从梦中惊醒,他不顾大脑与身体的疲倦,仰靠在椅背上默背今晚阅读的《伊利亚特》的选段,背到“有如一匹狮子在迫于饥饿的时候”时方警觉地停止背诵。
……总算得以摆脱那场不好不坏的梦。
这时他才恍然发现桌上的灯已燃尽。
那么还打算整理笔记的他站起来,借着月光去找另一盏备用灯,又觉得口干舌燥,半路改变主意先摸着黑在屋里寻找暖水壶。
“哐啷——”一声,并捎带一句极轻的咒骂。
声音来自门外。
陆识忍想到一种可能,匆匆推开门,面无表情地环顾院子,后了然地与蹑手蹑脚阖上门正要溜出去的陈凌对视。
“你、你,你还没睡?”
陆识忍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十分平稳,心情也很宁静,便放心地一步步朝陈凌走去。
月光如白雾均匀地洒在人间,她温顺地抚摸院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片青砖,在冷清的风里伸出美臂拥向廊下的青年。
简直与梦里一模一样。
陆识忍一步步朝陈凌走去,逼得陈凌倒退了一步。
那双总是招惹他的桃花眼慌张地眨着,纤长的睫毛在月光中轻颤而欲飞。
这便是梦。
“你、你做什么?你睡傻了么——唔!”
陆识忍终于抓住了青年的手腕,用带薄茧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块细嫩敏感的皮肤。
青年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细碎的黑发在轻微地晃动中暴露了耳朵。樱色的耳朵。
他满意了,仿佛把梦里未完成的事业向前推进了一大步——云雾缭绕中青年被他压/在/床/上,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总不能像梅瑜安那样虐待表哥罢。他想取悦青年——
青年是表哥。陈凌是他的表哥。
表哥!
陆识忍的瞳孔震动了几下,这才听见挣脱不得而羞恼气愤的陈凌一直在骂他是不是犯病了。
“表哥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呼,这个混账总算能听得见人话!
“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快回去睡觉!”
“你要翻墙去找拂方?”
陈凌挣扎的动作一顿,见陆识忍面色平淡,便笑了,更带几分讨好意味,大方地承认道:“是。是去找拂方。你晓得的,我姆妈不准我去,可是我和他——”
“你不知道现在吴城的人都在说你和他的事么?他们借这件事污蔑你,把你说成一个无赖,废物,好色之徒,你也全不在意?”
陈凌明白陆识忍是在关心他的名声,心中有一股暖意生起,笑得洒脱而明逸:“你晓得你哥哥我不是无赖就好。回去睡罢,替我保密,过几天哥哥闲下来请你吃饭,嗯?”
“……不行。”陆识忍盯着他瞧,又默默加大了手劲。
陈凌被捏得手腕疼,也琢磨出小混账今晚很不对劲,便没控制住声音骂了他两句。
陆识忍还是不肯放手。
“嘿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凌只是不愿和陆识忍起肢体冲突,眼看天要渐渐亮了,又听见东边有脚步声,便用了十分的力气推开他,甩了甩手腕子就要走——
两盏大灯笼把陈凌照个正着。
裹着羊绒披风的陈太太在蒋妈的搀扶下站定,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你想去哪里?!从今天起,哪里也别想去!也不要你帮家里的忙了。我是不如隔壁梅老爷,一时找不到个好媳妇,不过关你几个月还办得到!陈凌,你是不是不肯听姆妈的话了?……姆妈只你一个儿子,你不要让我睡不着觉,好不好?”
陈凌见姆妈眼眶红了,心中自责又愧疚,连忙认错:“好。我、我……我不去就是了。姆妈别生气。”过几天再想办法罢。
陈太太摸着陈凌的手不说话,任凭两滴泪滚落在儿子的手背上。
可陈凌没想到,他只是在家拨了两天算盘,就再也没有“过几天”的机会。
六月十六日清晨,拂方与梅瑜安一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