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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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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公谦老儿?”纪檀音未曾见过,小声问身边的人。

纪恒在发愣,好似仍陷在往事里,谢无风道:“正是。”

公谦老儿是个侏儒,身高和安措相差无几,但四肢粗壮、膀大腰圆,像一个行动的树墩子。他是个财迷,只认钱、不谈道义,因此虽负有制毒的盛名,却不讨人喜欢,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看他吃瘪,不少侠士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公谦老儿搔了搔头皮,他知道西番教抓他来是为了什么,开门见山地讲:“半年前,有人从我这里买了数十瓶入骨青,价值千金。他要得着急,量又大,我说等半个月,结果那人竟拿刀威胁我,硬是逼我七天内制成。”

他将一个花梨木令牌扔在地上:“这样大量购入剧毒,肯定有所图谋,因此我留了个心眼,偷了这个木牌。后来发现,买入骨青的是朱月阁。”

那个朴素的、只刻着数字的令牌刺痛了纪檀音的眼睛。他从怀中摸出另外两个形制相同的,抛在公谦老儿面前。“当初追杀我的刺客,也佩着这样的令牌。”

方浪先前受了花月影的羞辱,此刻格外积极,充当起判官的角色,问道:“花月影,你可承认?”

花月影一脸索然无味,答道:“我还当要他说什么惊天秘密呢。朱月阁训练弟子,有用毒一课,买入骨青有何不妥?至于我杀纪檀音,仅因为他是纪恒的徒弟,我与纪恒有杀父之仇,自然想方设法要给他制造些不痛快。”

纪恒闻言,歉疚至极,揽着纪檀音的肩膀欲言又止。他眼底好似流淌着一条大河,泂阔、深沉、仁慈,纪檀音觉得难受,龇牙一笑:“师父,别信她,我不是好端端的嘛。”

安措道:“花月影,你坏事做尽,夜里就不怕冤魂缠身吗?”

花月影不受激将法:“安措教主这是黔驴技穷了?这般诋毁可真没意思。”

安措厉声逼问:“你给李澄阳下药,使他神志不清、犯下大错,后来又逼他自尽,挑拨玄刀门与雄图镖局互斗,死伤数十人,又如何解释?”

如同一滴火星溅在油锅里,噼里啪啦炸开阵阵嘈杂。两派弟子呆若木鸡,满头白发的谭凤萱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话语被淹没在浪潮一般的噪音里。

花月影暗中观察地形,虽然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在场的有上千人,不同的面貌跃动着相似的激愤,层层叠叠地聚拢过来,让她本能地有些发怵。

“你……你这个……”西番教恶名在外,终是有人对安措发出了质疑,只是对着一张孩子的脸,再愤怒,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些,“你这丫头!若无佐证,便不要再耸人听闻了!”

安措淡淡一笑:“我们是魔教,你们不信也正常,所幸我还有个证人,时隔二十年,两次从花月影手下死里逃生——翟小姐,出来吧。”

鲜艳的轿帘又一次飘荡起来,但幅度并不大,一只手握住它,坚定、从容地掀开,探出一张明丽而憔悴的脸。

女子荆钗布裙、发髻散乱,走了几步,朝玄刀门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哽咽呼唤:“爹!娘!”

“你——!”翟昱惊得从木椅上弹起来,两只眼珠子瞪得硕大,呼哧呼哧地喘气。

“诗儿!”周晓婉躺在一旁软榻上,因为瘫痪而动弹不得,只能对着空荡荡的蓝天哑声呼唤,“我的女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谭凤萱指着跪在人群中央的女子,好似得了什么疯病一般,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死了吗?翟昱,你——”

“伯父,伯母,”翟映诗转了个方向,朝李从宁和谭凤萱深深跪拜,伏地不起,“我对不起澄阳……”

李从宁一步窜至翟映诗面前,揪着她的衣领将女子拽起,阴森道:“你给我说清楚!”

翟昱从惊骇中回神,顾不上抹一把老泪,冲上前将李从宁推开,把女儿护在身后。

翟映诗欠了欠身,说道:“李镖头、各位,安措教主所言句句属实,我约澄阳见面,本就是提醒他警惕花月影,以防两家相争,叫她渔翁得利。谁知路上遭朱月阁追杀,我丫鬟……新菱,跟我换了衣裳,替我前去。到了地方,却见到一张字条,让她到瘟疫村去。若新菱折返,也不会死……可这个傻丫头……在瘟疫村,澄阳被朱月阁的人下了药,神志不清,将新菱……”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好似瀑布一般,怎么擦都止不住,于是猛地一吸鼻子,讲起往事:“二十年前,我也是差点死在花月影手上。那是元宵节,我看花灯太入迷,不慎与奶妈走散。自作聪明到处转悠,谁知却迷了路。夜深了,我在街边大哭,唐洛昀与我搭话,说带我去她家里歇息。那时爹娘怕我遭人绑架利用,叮嘱我在外不许透露自己身份,我便告诉她父母都在外地,我是来此处远亲家做客。我自以为警惕,结果却被她用药麻晕,带回荆州。路上见到唐连卫杀了一个不听话的流浪儿,吓破了胆,发起高热,奄奄一息。所幸为安措教主所救,勉强留下一条性命,只是对自己姓甚名谁已全忘了。”

在场之人唏嘘感叹、听得专注,忽听谢无风道:“何处去?”

只见青色衣角飘动,他已离开原地,抽出沉沙剑来。

胡寒、方浪、明彪华等人,注意力都在翟映诗身上,听见动静后回头,见花月影已跳上高台,若非谢无风及时拦住,已叫她逃了。

“想跑?”他们纷纷上前助阵,将花月影困在狭小角落,三股叉、四楞锏,铁索连环,各式兵器织成大网,任凭花月影左冲右突,狼狈招架,像一条走投无路的鱼。

明彪华怒道:“夜袭我洗砚山庄的是你?”

胡寒也问:“夜魔与你什么关系?”

朱月阁的黑衣死士试图来救,被义愤填膺的武林人士一通乱打,很快死的死、伤的伤。

花月影不答话,她头顶的金钗掉了,发丝乱舞,汗水打湿了胭脂,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咔擦”一声,李从宁将花月影双臂擒拿,卸了她肩膀的骨骼。翟昱则一脚踹在她膝窝,使得她跪倒在地。

“是你害死澄阳?是你害死澄阳!”李从宁面目狰狞地咆哮,浊泪之下,嘴角古怪地扯着。

花月影趴在地上,“呸”地吐了口血沫,慢慢弓起身子。

安措道:“唐洛昀,你可认罪?”

花月影额角破了,鲜血糊了左边眼睛,越发显得鬼魅阴寒,她道:“什么罪,我不认。”

安措细细数来:“你筹谋多年,步步为营,计划可谓缜密。这盘棋,你本想一石二鸟,其一,遮掩你爹娘当年的丑事,将他们塑造为正义侠客。为此,便需要除掉当年的知情者,尤其是我和纪大侠。纪大侠便罢了,西番教根基深厚,仅凭朱月阁无力撼动,于是你豢养死士,扮作我西番教教众,血洗紫松会、洗砚山庄,在武林中散播恐怖,由此实现武林结盟。这还不够,你又找人冒充纪大侠,令他修练至尊大法、杀害玉白师太,在武林中散布纪大侠堕魔的谣言。有了夜魔与西番教这两个敌人,中原各派便不得不联合起来,使你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将我们一并铲除。其二,即使武林结盟,你也未必能当上盟主,翟昱和李从宁都是劲敌。为达目的,你刻意挑拨两家关系,同时派人暗杀翟映诗——她恢复记忆后回到玄刀门,你害怕她讲出当年之事,早就想除掉她。到襄阳后,你发现李澄阳喜欢诗儿,于是精心设局,逼得李澄阳自尽,最终让两家决裂。”

花月影跪在地上,昂着头颅,一副摇摇欲坠、弱不禁风的模样。

高台之下,人群大声嚷嚷:“杀了她!”

“花月影!”明彪华用判官笔重重戳她的下颌,“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然有。”花月影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妖艳笑容,“我早就怀疑翟映诗没死,这武林大会,自然是有了万全之策才敢来的。”

只见她高高地仰起脖子,口中发出尖锐的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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