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重庆的路上杨书逸始终闷闷的,看着像有烦心事,但他不说,绍吴也没法问。中午时,杨书逸坐着睡着了,像来时一样,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绍吴暗想,这人怎么就每次都靠在玻璃上呢?就不能在他肩膀上靠一下?
窗外阳光灿烂,晃得杨书逸在睡梦中轻轻皱眉,一副很不安稳的样子。绍吴便伸出手,手掌悬空在杨书逸双眼正上方。他想如果他坦荡一点,就能把杨书逸的脑袋拨到自己的肩膀上,就不用这么又酸又累地举着手了。
阳光在杨书逸的麦色皮肤上镀了一层明亮的金色,而绍吴手掌的阴影笼罩住杨书逸双眼,明暗交界处,是他干净挺拔的眉毛。手臂酸了,绍吴就收回去,歇几分钟,然后再举起来。
一直到客车驶进沙坪坝汽车站,其他乘客起身去拿行李,又或者高声嚷着“到了啊”“到喽”,杨书逸眼皮颤了颤,绍吴刷地收回手。
杨书逸睁开眼:“到了?”
“到了,”绍吴说,“走吧。”
两人起身下车。
绍吴庆幸自己穿了条宽松的运动短裤,也庆幸公交车站就在汽车站旁边。他从杨书逸睡着硬到杨书逸醒来,又从杨书逸醒来硬到他们各自上公交。从客车站到公交车站的那几百米,他是弓着身子走完的。
还好,杨书逸没看出来。
绍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夸张,想不通怎么能硬那么久,而且杨书逸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情不自禁打量他的脸,有那么几分钟他险些要低头吻上去,太近了,实在太近了,连杨书逸嘴唇上细细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还是忍下来了。发乎情,止乎——杨书逸喜欢女孩儿。
五一之后,就快到期末了。大二下学期有六门专业课,再加上辅修的地理也有考试,绍吴忙得团团转。五月十号绍吴抽空去了趟西南大学,找标本,也找杨书逸。可惜这段时间杨书逸比他还忙,城市规划大赛的决赛即将举行,他和同学天天泡在自习室里,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去给人办卡换套餐。
绍吴没见到杨书逸,只和朱菁菁吃了顿饭。两天后,就到了五月十二号,绍吴的二十岁生日。这一天早上,朱菁菁发短信祝他生日快乐,老妈打来电话说,我们绍吴二十岁了呀。而老爸则什么都没说,直接向他的银行卡转了八百块钱。
中午下课,绍吴去学校超市买了一大袋零食,回寝室分给室友们,宁笑撕开薯片的包装袋,笑着说:“你就这么喜欢可比克吗?”
绍吴正在嚼薯片,咔擦咔擦地,“嗯”了一声。
“哎,我觉得呀土豆比这个好吃,”另一个室友说,“下午给你买一包,尝尝。”
宁笑凑过来,轻轻揽住绍吴的肩膀,小声问:“今晚出去玩吧?过生日嘛。”
“我周五还有个课堂——”
“二十岁生日诶,”宁笑打断绍吴,“你不会还要上自习吧?绍吴你想想,二十岁,下一个满十的生日就是三十岁了,那会儿你他妈都人老珠黄钓不动凯子了,还玩个什么劲?”
绍吴:“……”
“就趁现在了,去吧,正好杜思他们今天也要去呢。”
绍吴沉默片刻,低声说:“那好吧。”
“对嘛,”宁笑屈起食指刮刮绍吴的下巴,“打扮打扮啊。”
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绍吴回到寝室,冲了个澡,换上件宽大白T恤,天蓝色工装牛仔裤,阿迪板鞋。宁笑走进寝室时,绍吴刚刚吹干头发,他的头发是很浓郁的黑色,前不久才理过,看着很清爽。
“可以嘛——”宁笑吹了声口哨,绕着绍吴转一圈,“原来你是走这个路线的。”
绍吴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随便穿的。”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要去钓凯子,”宁笑捏着眉笔,凑到镜子前细细勾勒自己的眉形,“说真的,到了那儿你可小心点啊,尤其是别人给的酒,别随便喝,有些是下了药的。”
绍吴啧舌:“这么——危险?”
“还好啦,都是男人嘛,玩得比较开。”
这是绍吴第一次去同志酒吧,听宁笑这样说,就有点打退堂鼓。但既然他已经答应宁笑了,也不好临阵脱逃。
随便吃了几个汤包做晚饭,宁笑带着绍吴,在学校门口和美院的人会合。绍吴早就知道美院的同志多,但没想到有这么多——七八个男孩儿远远地向他们走来,每一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为首那个便是杜思,身材娇小,穿一条明黄色背带裤,嘴唇红得不正常,大概涂了口红。
“哇你们要不要这么夸张,”宁笑拽拽杜思的背带裤,“太骚了吧。”
杜思翻个白眼:“你不骚?妆化得这么浓。”
“走啦走啦,”宁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咱们得坐两辆。”
绍吴、宁笑、杜思和另外两个男孩儿坐了同一辆出租车,车上开着空调,窗户紧闭,绍吴这才嗅到他们身上的香水味,有玫瑰花的香,也有类似檀香的香,不知道是谁身上的。绍吴坐在副驾,听着他们挤在后排聊天。
宁笑问:“他怎么也来了?”
“不知道哪跟弦搭错了,突然说要和我们一起来,”杜思笑嘻嘻地,“可能是干爹出差了。”
穿紧身低领T恤的男孩说:“他这两天奇怪得很,在宿舍住的。”
“完求了,”杜思大笑,“不会真被干爹踹了吧。”
“不会吧?”另一个戴了骷髅项链的男孩摇头道,“都好了那么多年了,不能说散就散吧……”
“那些老东西,谁知道呢,上次咱们去了回来,有一个就天天追着我发短信,还说给我买了衣服,约我出去吃饭……结果被我晾了几天,就没影了。”
“我.操,还有这事?你怎么没和我们说……”
四个男孩儿叽叽喳喳聊天,绍吴飞速地瞟了司机一眼。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目视前方,神情如常。
绍吴暗自松一口气。
这情形令他有些难堪——他们几个怎么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当着陌生人的面,聊这些事情呢?还是说正因为是陌生人所以才肆无忌惮?绍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总算到达观音桥,绍吴主动结了账,两块钱找零也不要了,他慌忙地打开车门,一脚跨出去,几乎落荒而逃。
另一辆出租车也到了,下来四个男孩,杜思问:“他人呢?”
“不想跟我们挤,单独打了一辆。”其中一个男孩双手插兜,懒洋洋地回答。
他话音刚落,又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下,车门被打开。
走出来的是个很高挑的男孩,黑衣白裤,一头酒红色长发束成马尾,表情冷淡得像没有表情。
绍吴反应过来,刚才在车上,他们讨论的“他”,想必就是眼前的他了。这人也是绍吴早就听说过的,但只远远见过一次,动画制作专业,高中起就被一个老男人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