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谅你们什么?”
徐斌简直就没有听过这等无耻的言论了,烧了他们家门口的山,让他们来体谅?!徐斌的声音不自觉就飙高了起来,“我们体谅你们伤天害理,放火烧山吗?”
这声音实在是大了,离得不远的陈全听了,急急压着嗓子喊道:“司丞慎言啊!”
齐二却被徐斌这番话窜了火,扯住徐斌的衣襟,直接逼压一步,“体谅我们什么?体谅我是为了朝廷,为了剿贼,为了公干!”
徐斌的嘴在颤,肩在颤,连带着身上的肥肉和散开的胡须都在颤,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本能地抬起了手掌,“所以你们就不要我这南阳这几十万口生民了?!”
他的手在抖。
可能是齐二也就是他儿子一般的年纪,徐斌不知怎地就抬起了手掌,一时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可怜又无助地悬在半空。
齐二的脸色倏地一变,看着他那巴掌,再没有温情脉脉,狠狠嗤笑道,“怎么?司丞还想动手了?”
“啪”地一声脆响!
大坪上所有人都跟着一凛。
只是这巴掌不是扇在齐二脸上,而是徐斌的脸上。
众目睽睽下,是徐斌自己抽的自己。
哐哐哐。
一声呕哑嘶哑的呻吟过后,树木拦腰倒塌,砰地一声巨响,辛鸾跳踉着躲过呼啸砸来的枯枝败叶。他衣襟最上面扯开了,手臂上裹着一层汗膜,而他的身后,丰山连脉三十六座,有树约八千万棵,陷入的是烈火一样槁灰色的绝境。
辛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道,人怎么还不来?
就在刚刚,红窃脂把他提溜到这片木荷林里,这里是偏东侧的下风口,再往东几里地就是南阳的山庄农田,“不能让火过去?懂不懂?”红窃脂瞪着眼问他。辛鸾点了点头。
说着她抽出自己的贯刀,流光一样,闪着和她本人一样猩红色的刀光。“拿着!”
辛鸾默然地接过,掂了掂,果然又轻又称手。
“邹吾给你带的是匕首,这个时候屁作用也用不上。”红窃脂恼怒地嘟囔了一句,“不是砍了十几天的树了吗?现在化形了总不会还那么没用吧!”说着直接就飞走了。
不过辛鸾化形之后再拿刀的感觉真的不同了。像卓吾说的一样,五脏开窍,二并四具,三生万物,一气呵成,他第一次感觉到挥刀原来是这么畅快的事情!他砍得很快,且纵且飞,砍倒几棵就看看蔓延的火势,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来,被他砍倒的树横七竖八地躺着,他又搬不动,只能等人来移开,但是……如果一直没有人来……
辛鸾控制着翅膀,轻轻跃上枝头。
眼前是被火咒谶过的森林,诡风呼啸着,如果再没有人来,那他砍的防火带会彻底失去作用,因为这些他搬不动的、倒下的树,就是火海蔓延向东的最好燃料。
·
啪地一声。
徐斌自扇的这一巴掌,便是齐二也看愣了。
府衙私署的大坪上数十人,府衙门外更是围了百余百姓,南阳的父母官受此凌辱,自掴于人前,任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司丞大人”一时喊得是此起彼伏。
“您说的对,我不敢打钦差……”
徐斌浑身颤抖着,定定地看着齐二,目光里透着愤恨与沉重,“您大驾光临,您说什么是什么,做什么是什么,我们南阳上上下下,不敢说一个不字,不敢有一丁点的不配合!上面的变动,我徐斌微末小官,不懂,也懂不了!不管,也管不了!可我南阳十万百姓,十万张嘴,从来都是靠山吃山,凭什么要受此等的池鱼之灾?!”
徐斌还记得第一次见齐二。
丰神俊逸,仪表不凡,大堂之内和长他几岁的申睦小将军和八十余岁的公良柳周旋,三足鼎立,不落一丝的下风!这样的韶龄,这样的气度,年纪轻轻,如此权柄,他一看到他就气馁地想到自己儿子,再看一看他又要暗叹“此子将来必然是天衍栋梁之才!”
可就这样一个才干纵横的人物,居然道这样的狼心狗肺之言!将来要为官做宰、受天下人供养的人物,却不将天下人的一丝一毫放在心上!这就不是他的儿子,不然他今天的这巴掌早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下官听说神京的子弟都是可以入明堂教养的,都是可以和王庭的太子公子一起学习的……下官的儿子没有那样好的先生,可也知道一座山,若烧它,天覆地载,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情,若养它,却胼手胝足,需要精心实意的几年!……小齐大人,民生多艰呐,圣人教化当权者,说要与百姓休戚与共,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我主政南阳十八年,不敢说十全十美,但总也知道,今日不救,我南阳百姓来年会有几溺几饥!”
言罢,徐斌高声一喝,“南阳府兵何在?!”
一时,门外的百姓人头攒动,不管是不是府兵地都往前涌:“在!”
这齐声一喝,声震天寰!
徐斌转过身去,只见署衙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忧急地看着他。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这个父母官平日做得窝囊了些,凡事能忍则忍,所以此刻的惊惧慌乱之中,也露出了对他心底的担忧和感动。
无端的,平生怯懦的徐斌忽地生出万丈的豪情,是啊,他才是主政一方的官员,救与不救,这个决心,不是齐二来下的,是他来下的!
他深吸一口气来,脸上的肥肉一敛,手臂一挥,大喊一声:“整队!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