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瞪了我一眼,然后他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段文字:
‘你别跟你妈说,我是早上骗她出来运动,偷偷带钱,从老家坐公交车上来的。你也知道,要是你妈发现了一定没日子好过,说不定把咱爷俩赶出家门。’
我愣了一会儿,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一脸懵逼的看着我爸对着我支支吾吾的解释,连带着七晕八绕的手势。
‘你既然知道我妈不同意干嘛还帮我?
我当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转手上交给我妈。’”
刘俊打了一个嗝,坐起来后又瘫到椅背上,忽然笑了一下。
“哈哈哈,叔叔真是个奇男子啊。”
文小果没忍住笑了出来。
“终于缓过来劲的我想着要不要写字据啥的,借钱,得说还钱时间吧?正打算开口,我爸已经拉好了拉链准备转身。
他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我看,写着:
‘废话不多说,我得赶公交车回去,还得去市场买菜呢。你妈鬼灵鬼精,小心叫她看出门道。’
然后就转身走了。
头也不没回。”
“叔叔还真挺帅啊。那你在北京不是混的挺好嘛,怎么就突然回老家了?”文小果说:
刘俊狠狠地吸了口烟,顿了顿说:
“那会儿我一直以为我很牛,能在北京站稳脚跟,不仅养活得了自己还活的挺好。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我姐面前得瑟,直到中秋节那次,估计我姐看不下去我的膨胀了,才没忍住和我说,其实在我给我爸打完电话的那个晚上,他敲了村子里每一家的门,有几个远处的亲戚,他挑了几个经济状况好点儿的挨个儿发了很多很长的短信来沟通我的事,他本来就说不了话,最重要的是,我爸本来就没什么社交圈子,因为自身原因,自尊心本来就脆弱。果果,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我爸跟谁借钱,每个月的工资卡也是老老实实的交给我妈保管和支配,我也从来没听说过我爸找人借过钱。”
文小果突然觉得刘俊此刻的酒喝得异常清醒。
刘俊又续了一根烟,接着说:
“我后来实在想不明白,他那天在车站给我递钱的时候表现的特别冷静和平淡,感觉就像个土豪到银行随手买了点儿理财产品似的。这还没完呢,再后来这次过年回家,我偷偷摸摸地把家里翻了个底儿朝天,在个铁质的旧月饼盒子里找到了一叠欠条,总共加起来金额是十四万。你知道吗,为了帮我,他在上面写的利息是银行贷款利息的四倍。现在我知道了,他偷偷地将我遇到的压力翻倍再后全部扛在了自己身上,并且肯定不打算让我知道这些……”
刘俊情绪有些激动,将瓶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然后把头转向窗外,两只手上下擦拭着脸,眼泪穿过手掌间的指缝流出来。
“果果,你知道我还找到了什么吗?欠条最下面还压着一张华夏保险的人身意外险保单!法定受益人是我,我爸总共借到了七万四,给了我六万多,他从这笔钱里面拿出了五千多块钱给自己买了张保险,承保时间也刚好都对的上!”
文小果惊奇的说不出话来,傻了半年,重重地说道: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刘俊直接撩起了身上穿着的白色纯棉半袖,反复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擦一边说:
“但我知道,如果真有意外,肯定是他预谋的那样。我爸真傻,好傻好傻啊……”
“所以你就决定从北京回老家了?”
“恩,是的,我从北京走的时候,把手里所有的北京地铁公交充值发票整理了出来,面值有20元的,50元的,100元的,一共87张,4580块钱,然后整整齐齐的铺在床上拍了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我说,不北漂了,小爷要回家,不装这个逼了……”
文小果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哈哈,你那条朋友圈我看到了。”
刘俊接着说:“从北京回来的前一晚,我想打个出租车奢侈一下,当时钱包里的现金只有蓝蓝绿绿的几十块钱,出租屋里的行李早都打包好了,屋子里一片空荡荡的凌乱,算了,出去溜溜吧,我数了一下,39块,我跟师傅说,去王府井大街那边,沿着长安街走,照39块开,不能到的话就随便把我扔路边,反正漫无目的,不知道想什么,汽车广播里放着宋冬野的《安河桥北》。
‘我知道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我知道吹过的牛逼
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
当时听到这首歌,鼻子一酸,仰了仰头,把好几天没洗的脑袋伸出车窗……还和司机有的没的聊两句。
‘师傅,难怪别人都说民谣是上帝赐给流浪者的慰藉哈。’
‘啥?你说啥?’
出租车司机估计有些懵,他都没反应过来。
‘没啥,您开您的车……’
文小果取笑着说:“老四,你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刘俊说:“那次我忽然想明白了,所谓的理想,不一定非在天涯海角,不一定非在家的远方。你说呢?”
“恩,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