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傍晚的余晖倾泻在错落低矮的屋舍群。柴胡胡同一如平常,穿着开裆裤的小娃伢子嘻嘻哈哈的满地乱跑,在母亲姐姐的呼喊中回家。破旧的街道容不下许多人,因而一两张生面孔立时就被认了出来。
胡同的尽头,严谦穿着普通,一点也不打眼,只戴着一只帽檐宽绰的斗笠,以遮盖住自己愤怒的面容。
太可恶了!邱家居然派人在他家门口盯了十多天!
害得他有家不能归!
严谦暗暗恼怒的同时,也在奇怪――邱家做事的风格素来不会如此,这种步步紧逼、不给人留余地的做法,倒像是罗家了。邱家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何至于此?
他皱着眉,记下几个盯梢的面孔、身形,悄悄的在一片昏黄中隐没了。
此时罗家的庄园内,化作金牌小间谍的贞儿,四肢着地,悄无声息的在草地上爬。偶尔一两个提着红漆食盒的青衣婢走过,她即刻躲在突起的草石丛中。雪画阁风景如画,毗邻碧波湖和梨花海,垂柳、假山、朱亭,也不怕没有遮挡物,加上她瘦小的身体,和刻意收敛的呼吸,居然无一人发觉。
“爹,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你亲生的、亲生的儿子!我的终身大事你就不在意?让那个胖猪替我把关?”
“好,我不说她胖,行了吗?我也没其他的意思,就觉得,她脑子跟别人不一样,长成那样,还以为自己是‘绝代佳人’!平时自鸣得意就罢了,我婚姻大事,岂能让她草率?要是她看中一个肥肥胖胖的女人,类似安家的闺女,逼着我娶,那我怎么办呐!先说好,长得不俊,我是不要的!”
雪画阁传来一阵争吵声。
贞儿竖着耳朵,听到那道隐隐的特别声线,是“神仙伯伯”的声音!她绝对不会记错!两眼顿时发着光,抿着小嘴,目标确定的向着声源移动。
“静儿现在落难,不趁这个时候趁虚而入,那等什么时候?”
“爹,你才见了静儿一面,不知道她的好。其实论五官精致还不如我呢,我就看看上她气质别具一格,淡然如水……啥,爹你说我配不上她?”声音徒然高了八度,骇得小贞儿动作一僵,把前伸臂、后抬腿的猫行姿势维持了足足三十秒,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父亲啊?哪有你这样贬低自己儿子的?在你眼中,我就处处不好。那个女人呢,蠢胖如猪,就处处强,连她一句坏话也说不得!我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我真不懂,整天窝在这个破阁子里,调色弄画,或者对湖弹琴,七八年了,不是七八天,爹你不无聊么?你又不是女人,让人金屋藏娇……就是藏,也别找上那个浅薄虚荣的胖女呀……”
砰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瓷器摔下地砖的清脆声响。悠悠的,传来那道最独特的声线,声音带着一丝难解的疲惫,“……爹是为了你。好吧,既然你不愿,我们父子两只能走回原来的老路。程程,你记得,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后悔!”
铮铮的琴弦,尽皆而断!
徐鹏程浑身怒火的出了雪画阁的时候,一只雪白的飞鸽,也扑腾着翅膀,从窗格里飞出。片刻后就将罗家、整个梧桐镇撇下,向着更加广阔的天空翱翔着。
徐父还维持着放鸽子的动作,微微侧着头,脸色有些悲痛。眼角一撇的功夫,看到了藏在花荫里的小女孩。小女孩开始是睁着大眼睛,滴溜溜的乱转,随即发现自己被发现了,立刻露出甜甜的笑。
没有得到回音。
她露出委屈的神色,从袖口里掏出“大白兔”,献宝的说,“给你吃糖~”
……
“如果邱家还继续紧盯,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罗家能存身一时,不能一辈子。少华,我打算带着贞儿、静儿,离开梧桐镇。”
“我陪你。”方少华站在严谦的身后,毫不犹豫的说。
碧波湖落日熔金,粼粼的波光反射着耀眼的金斑。站在湖堤岸,徐徐的晚风送来湿润的清新气息,有此美景,还有真诚的、可以托付性命的友情,怎不叫人陶醉?
严谦心中感谢,只觉胸口都被浓浓的情谊充满了,但还是摇头,
“不好。你家中尚有老父,你走了,谁来照顾?况我这一去,漫无目的,也不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