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健……又是邓健……”
榜下已是沸腾了。
数不清的人高呼着。
这邓健几乎已成了二皮沟大学堂的象征了。
要知道,此人不过是个真正的寒门中的寒门,在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不过是个泥腿子罢了,可哪里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力压了天下的读书人,一举成为会元,又是第一。
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心理上的冲击是巨大的。
在人们心里,邓健本该是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本是在最底层,这世家公子们,便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去看的人。
可哪里想到,这个人从识字,到入学,再到冠绝天下,人生能有如此的起落。
古往今来,只怕迄今为止,也没有几个人可以完成这样的奇迹。
此时,其实邓健很平静的样子,当他看到自己名列在最首的位置,脸上竟是显得出奇的平静,同窗们纷纷作揖,对他道着恭喜。
邓健则平淡的一一回礼。
神情举止,超凡脱俗。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便预备和同窗一起离开。
此次,所中的一百零六名进士,大学堂没有意外,中了六十三人,榜中前三,也几乎被大学堂占据了。
这个成绩,已是极为恐怖了。
既然都看过了榜,众生员便纷纷预备要走,可就在此时,方才还淡定自若的邓健,突的膝盖一软,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吓得一旁的同窗,先是一惊,随即连忙要搀扶起他。
这时,邓健情绪才激动起来,潇然泪下,哽咽道:“我起于阡陌,不过是区区一个农夫的儿子,人们都说,农夫的儿子是农夫,只有官宦的儿子才可成为官宦,我从前不过是个愚人,没有什么见识,只妄想的……是好好给人耕地,能好好的活下去,有一日三餐便足矣,从不敢有任何更多的妄想。若不是陈家发放书册,鼓励我读书,我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的。此后我读书,我考入学堂,我蒙陈家的恩惠,入学之后,可以心无旁骛,我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啊。我读书……不是因为我要证明农夫的儿子可以飞黄腾达,只是………陈家和师尊对我如此厚恩,若是我稍有丝毫的其他心思,便猪狗不如。今日……侥幸高中……我……我……”
此时,邓健的情绪已是无法克制了。
他太激动了。
这些年来,他压抑得太久太深,农夫的儿子,是不配有感情的。
自从走上这一条道路,起初的时候,左邻右舍们并不理解他,觉得他是痴心妄想。他的父亲也不理解他,觉得这样不实在。同龄人也不理解他,觉得他怪怪的。
可他依旧从荆棘中一步步走了出来,他没有跟人抱怨过,默默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深处。
可现在……他哭成了泪人一般,众人竟都不敢相劝,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一时之间,这人群之中,也有不少农家子弟眼眶红了,眼泪噙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们的心情,和邓健是一样的。
…………
“房公……房公……”一个随扈匆匆自榜中走入了小巷,口里道着:“公子中了,第二十七名,也算是名列前茅,恭喜。”
房玄龄坐在马车里,听着远处的喧闹,一时心情更为激动。
此时一听……顿时露出了喜色。
在他心里,只要能高中,便已算是幸运了。
二十七名……已算是人杰了。
不愧是我房玄龄的儿子啊……
他一时感慨万千。
“公子真的出息了,这可是会试,不晓得多少人落榜呢……公子小小年纪就……”
“不要喜形于色。”房玄龄拼命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深呼吸,而后努力使得自己平静,才又继续道:“府中上下,要一切如常,切切不可喜形于色,我们是高门,是宰相人家,怎么能因为遗爱高中,就得意忘形呢?告诫下去,府里不要办酒,不要庆祝,平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喏。”
房玄龄又不禁问:“榜文第一是谁?”
“乃是邓郎君。”
“是那邓健……”房玄龄听到此处,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又是他,农家子弟,竟是三榜第一,真是恐怖。”
“他高兴坏了,在榜下大哭,说是陈驸马乃是他的再生父母。”
“这是应该的。”房玄龄显得很平静的样子,心里却是浪潮翻涌,随即道:“这样的人,若不是有那陈正泰,怎么会有今日呢?而今他也算是翻身了。不说那邓健,就算是吾儿,难道也不是如此吗?回去之后,将遗爱叫到老夫这里来,老夫要教他知恩图报,往后事陈正泰,要如事老夫一样。不要以为中了进士,可以入仕了,便忘了这教诲的恩情,如若不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房玄龄显得很郑重其事,这是大事。
古人是很重名声的,所谓德才兼备,这个德,某种程度就是名节。
正因为如此,房遗爱受到了陈家的教育,即将要出了学堂,开始自己的人生,可若是转眼忘记了陈家的恩德,哪怕他的家世再好,房玄龄再如何扶持他,势必也会遭人轻视!
因为在人们看来,这种人受了人的恩惠而不知报答,作为生员,却不知报师恩,那么做人儿子的,又怎么会孝顺呢?做人臣子,又如何晓得效忠呢?
君臣、父子、师生,这里头的每一样,都是环环相扣的。
当然,房玄龄知道房遗爱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孩子自入了学,对那陈正泰可谓是礼敬有加,可这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就怕他的言行有什么缺失,反而遭人诟病,他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好好的提醒才是,如若不然,哪怕是中了进士,又有房家尽力得提携,可一旦名节遭人怀疑,那么前途也是有限的很。
接着,他便又道:“回府去吧,去和夫人报告这个好消息,是了,你们不要去禀报,老夫要亲自去相告,谁若是提前说了,老夫决不轻饶。”
话语落下,四轮马车滚动起来,坐在车中的房玄龄,却在静寂无声的车厢里,一下子……老泪纵横!
对外,他是荣辱不惊的宰相,可只有在这密闭的小小天地里,他才可以像一个寻常父亲一般,为之喜极而泣。
“房家……可兴三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