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七日,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肥仔“汪~~”,肥仔声如洪钟,而在她听来,也只是清晰而已,但这已足够。
第十天上,崔小眠走出治病的屋子,便听到一声鸟鸣,她惊讶地抬起头,一只灰喜鹊正在墙头上看着她,然后她就听到很多声音,她听到白菜正在骂人,厨房里传出李妈妈剁肉馅的声音,阿木正在吭吭地修理他的马车。
这个世界真是噪杂啊,以前从没有注意,原来会有这么多的声音,崔小眠捂住耳朵,太多了,声音太多了,她的头被这些声音充斥得几乎爆炸。
崔小眠昏过去了。
百里玉明起先并没有在意,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无声世界,忽然能听到很多声音,难免会有不适,休息调整上几日也便好了。可是崔小眠却一直没有醒,她就这么睡着,任凭李妈妈把参汤给她灌进嘴里,她还是一动不动。
百里玉明给她检查过,她的脉搏心脏一切正常,她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可她却就是睡觉,无声无息地睡着。
其实崔小眠真的没有什么事,她就是纯睡觉。从她当年中毒开始,她的身体就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五夷的紫雾令她百毒不侵,也抑制了百虫散的毒性。但那毒却并没有散去,而是潜伏在她的体内,后来又经过无数次治疗,是药三分毒。每一次治病,她的小身体又再被折腾一次,直到如今,百虫散真的被祛除得干干净净,而她的身体也像被重新洗涤,如今她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累,很累很累,她要睡觉,好好地睡一觉。
贺远来了。和百里玉明谈话后,放下心来,既然百里玉明说她没有病,那就等着她醒来吧。
崔小眠整整睡了九天九夜,中间就是靠灌参汤维持生命。到了第九天的夜里,她终于醒来了。
床前有一盏小灯,放着一碟点心还有一盒她铺子里出品的水果软糖,像是知道她会醒来。肥仔趴在她的拖鞋上,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这小子小时候睡觉就是这样,想不到如今还是没有改。
窗户打开着。有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屋里的小几上放了一只炭炉,上面还在煮着茶,热水发出滋滋的声音,茶壶盖子被顶起来又放下,咕噜咕噜的。
这些声音都是极普通的。也并不悦耳,但在崔小眠听来,却像是世间少有的仙乐,她以前从未想过,终有一日。她会被这些繁杂琐碎的声音所陶醉,真的太美了。
屋门吱呀一声,李妈妈从外面进来,看到崔小眠坐在床上,惊喜地“呀”了一声,接着就难得的大呼小叫起来:“白菜、阿木、百里大夫,你们快来啊,小公子醒了!”
崔小眠醒了,喝了九天的参汤,崔小眠除了上火就是饿,百里玉明已经叮嘱过,刚刚醒来不能吃太多东西,以免积食,可崔小眠太饿了,给她一头牛也能吃下去。
李妈妈没敢给她真的牵头牛来,而是按照百里玉明说的,煮了一大锅牛肉粥,牛肉是最能补充营养和力气的,崔小眠喝了五碗啊五碗!
五碗粥喝下去,她吃了一会儿山楂饼,上了次茅厕,又开始喝第六碗。
从小被贺远调教着,她的吃相很好,喝粥也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可是今天,她故意鼓弄出很多声音,用汤匙敲碗,还故意像小猪一样咕噜噜,她觉得这些声音太过美妙,她要好好听一听。
不过有些声音她还是听不到的,比如说白菜和李妈妈从屋里一出去,就在窃窃私语:“真是奇怪,王爷去哪儿了?他不是一直守在小公子身边吗?”
像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崔小眠才懒得去听,如同某些不和谐的人,她都懒得去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被这迟来的兴奋渲染着,她拉着三位好朋友围着整个京城去听说书、看大戏,她要把五年来错过的所有好听的声音全都听个够。
有时候她就是站在路边,听着耳畔传来风的声音、鸟的啼鸣,更多时候她都闭着眼睛坐在铺子里的后厨间,听着厨师们叮当做响的炒菜声,对于崔小眠来说,厨房里的声音是最奇妙的,她闭着眼睛,只从那些声音里就能猜测出这是炒的哪一道菜,而两位大厨和几位二厨也都乐于和她玩这个游戏。
“小掌柜,猜出来了吗?”
“爆炒鳝糊。”
“小掌柜,我做的您肯定猜不出。”
“切,啪啦啪啦的,你在抻面。”
听声猜菜,这是崔小眠的新游戏,而且越猜越准,不但厨子们惊叹,连她自己也佩服自己,你说这人怎么就能这么聪明,聋的时候靠眼睛,只看到嘴皮子动一动,她就能猜出是说的什么话,这不聋的时候靠耳朵,只听听锅铲的声音,就能猜出是在炒的什么菜。崔小眠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唉,崔大厨,您不要太自恋。
贺远没有再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至少崔小眠是这样认为的,最起码那个讨厌的人影再也没在她眼前晃荡。不过人虽没来,和他有关的事却一样也不少。
先是王府的小厮拿着帐本过来,说是王爷说了,府里的帐目还是要让小公子管着,然后又有人送来钥匙,崔小眠一看,那就是贺王爷小库房的钥匙,崔小眠当日离府里把这把钥匙留下了,如今又给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那送钥匙的说,王爷说了,他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以后这钥匙还是小公子拿着。
这些东西送进崔小眠的铺子里,她起先都当没看到,随手扔到桌子上,闲来无事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发作,拿了帐目翻看一下,就看出不对劲儿,叫来阿木交待了几句,于是第二天,刘管家竟然亲自来到铺子里,说是王爷说了,以后有事就到铺子里找小公子,还说小公子不会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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