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纪芸出了门,宋箬溪嫌热要脱掉外衣,刘四娘上前劝阻道:“姑娘,这还没到安寝的时间,此时宽了衣,万一有人来,看了不雅。”
“有人来时,婢女会通传的,那有人会贸然闯进卧房来的。”宋箬溪觉得刘四娘这话没道理,反驳道。
“薄荷,去把玫瑰露端来给姑娘喝。”刘四娘扭头吩咐了一句,又陪着笑继续劝宋箬溪,“姑娘喝了玫瑰清凉清凉,就不热了。虽天气热,可是毕竟已入了秋,寒气一不小心就染上了,染上寒衣会生病的,姑娘自小身子弱,可不能冷着,要好好养着。”
宋箬溪知道刘四娘是一片好意,但是她热得难受,眸光微转,娇声道:“奶娘,我走累了,想去榻上躺着歇歇,穿着衣服,会不舒服。”
“姑娘累了,赶紧宽衣歇歇。”刘四娘伸手要帮宋箬溪脱衣。
宋箬溪退开一步,笑道:“奶娘,让她们来吧。”
“刘妈妈,还是让奴婢们来吧,你老忙一上午了,还是歇歇吧,别累着了。”香纹上前将刘四娘挤开,笑呵呵扶着宋箬溪的手臂,“姑娘,左右下午不出门,不如卸了钗环,散了发髻,这样躺着更舒服。”
“好。”宋箬溪接受了香纹的意见。
香朵上前帮宋箬溪卸下钗环,散开发髻。香纹帮宋箬溪宽了衣,宋箬溪穿着月白色中衣,懒懒散散地歪在东侧房的美人榻上。
香绣抖开织锦毯子盖在她身上,道:“姑娘,一会就要吃午饭了,你可别睡着了。”
“我不睡,我就躺会,你们都下去吧。”宋箬溪靠在锦垫上,挪了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半眯着双眼。
青荷点好安宁香插在小香炉内和三香婢女退了出去,可是刘四娘却还杵在房间,板着个脸,不知道是在生宋箬溪的气,还是在生香纹的气。
“刘妈妈,你还不退出来,扰了姑娘休息,你可担待不起。”香纹唇边闪过一抹讥笑,糊涂东西,以为奶了姑娘就了不起,没一点眼力。
刘四娘瞪了香纹一眼,忿忿然退了出去,扭头回了房。香绣拉上门,没关实,虚掩着。
总算清静了,宋箬溪睁开眼,看着小香炉内那炷沁甜香袅袅升起的青烟,微微蹙眉,金萃楼里那幅图会是谁画的?
会不会是陆綮颜画的?他有见过她坐在石头上吹笛子,可是,依他那别扭的性格,肯定不会把这幅画挂在金萃楼内。
这幅画应该不是他画的。
不是陆綮颜画的,会是谁画的呢?
难道是去净莲寺进香的香客画的?
若真是如此,就太奇怪了,画这么一幅画挂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要画一幅意境悠远的画,也没必要如此写实,把她也画上去。这有点涉嫌侵犯她的肖像权,虽然只是个背影,但背影也是她的背影,不经她同意,怎么能擅自画出来?
分析来分析去,宋箬溪也分析不出为什么有人要画这么一幅画挂在金萃楼。
“姑娘,正午时分了,是不是该传饭了?”香绣在门外问道。
“传饭吧。”宋箬溪分析不出,索性也不分析,左右月底能见着人,到时候再说。
婢女们进来伺候她重新穿好外衣,挽上小偏髻,没有插金钗玉簪。
薄荷去大厨房里传来饭菜,三菜一汤,清炖鸡、清蒸鳜鱼、菊花菘菜和菌腐肉汤,菜色都比较清淡。
宋箬溪一个人吃不了太多,每样尝了点,吃了一碗小米饭就饱了,搁下筷子,突然想起安隅曾教过她,把菜赏给身边婢女吃是一种恩宠,虽然她觉得让别人吃自己的口水,算不上什么恩宠,可是入乡随俗,笑道:“香纹香朵,这道清炖鸡,赏给你们了。”
香纹和香朵同时眼中一亮,面露喜色,屈膝行礼道:“谢谢姑娘。”
“薄荷,青荷,这道鳜鱼,赏给你们。”
“谢谢姑娘。”薄荷和青荷也是喜出望外,她们一直担心二姑娘不喜欢她们,会不要她们,今天姑娘赏鱼给她们吃,就表明姑娘愿意留下她们。
宋箬溪没有把另外两道菜赏给香绣和香草吃,起身道:“你们都下去吃饭吧,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用跟着。”
“是,姑娘。”五个婢女齐声应道。
宋箬溪在院子里慢慢的散步,看到蚕娘走了过来,“蚕娘,你吃过午饭了吗?”
“奴婢已用过了。”
“你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宋箬溪关心地问道。
蚕娘笑道:“初来乍到是有些不习惯,慢慢的就习惯了,姑娘不必担心奴婢。”
“若是有什么人说什么话,你别闷在心里,要告诉我。”
“好。”
“蚕娘,陪我走走吧!”
“好。”
主仆俩在院子里安静地走了两圈,蚕娘送宋箬溪进房,伺候她上床睡午觉。
午睡起来,宋箬溪又是一番梳洗,打发婢女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去给三位庶姐庶妹,喝完蚕娘为她泡好的桂花露,净手焚香,安坐书案前,抄写经书,一笔一画,虔诚又认真,“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二千五百人。菩萨摩……南无报恩德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香绣坐在一旁绣荷包。香纹不甘示弱,坐在她对面,纳鞋底。送礼物回来的香朵和薄荷、青荷坐在廊下,小声地说着话,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
抄完一遍《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宋箬溪搁下了笔,“香草,把书案收拾好。”话一说完,发现香草不在房里,蹙眉,“香绣,香草呢?我让她管着这书房,她到好,砚好墨,人就不见了。”
“姑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去帮你叫她。”香绣笑着放下荷包,出门去找香草。
“姑娘,奴婢来收拾吧。”香纹主动请缨。
“不用了,让香草收拾,我抄的这些经书,都是她收着的,她做惯了。”宋箬溪说起拿起放在搁在笛架上的玉笛。
香纹用力地咬了一下唇角,姑娘恋旧情,跟着姑娘不会有错,她的年龄比姑娘小了两岁,将来肯定是要当陪嫁丫头的,若是被姑爷看中,还能当个姨娘,以后就是半个主子了,就算不被姑爷看中,日后配个管事,当管事嬷嬷也不错,可是,前面有香绣香草拦着,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姑娘的宠信呢?
宋箬溪不知道香纹所想,出了房门,走到树荫下,横笛在唇边,缓缓地吹响玉笛,乐声悠扬响起,《游篱园》的曲调韵味深长,笛音柔美圆润。
吹了三首曲子,宋箬溪也累了,刚要转身回房,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美人儿。”回头一看,宋淮提着鸟架子,笑嘻嘻地走进来,“淮儿,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千层酥的事怎么样了?”
“姐姐,你不害怕吗?”宋淮惊讶地问道。
“这有什么害怕的。”宋箬溪撇嘴道。
“真的不害怕?”
“我很怕,怕得快晕倒了,这下满意了?”
宋淮挑眉笑道:“姐姐,容淮儿进去喝杯茶,再慢慢与你道来,可否?”
见宋淮拽文,宋箬溪哑然失笑,道:“不否,进去吧。”
宋淮将鸟架挂在廊下,和宋箬溪进房坐下。
薄荷奉上茶水,退了出去。
宋淮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千层酥里的那个人死了,忤作查过后,发现他是中毒死的,铺子已经封了,爹爹在查案,我没事做就先回来了。”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祺郡王世子未来的小舅子,诚晋候的二公子庹炬。”
又是郡王府,又是候爷府,宋箬溪听着就觉得头痛,眨眨眼睛,“这个案子会很麻烦。”
宋淮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线索吗?”
“有,还很多。”
“说来听听。”宋箬溪颇有兴趣地道。
“他在五天前来广陵府的,进城时,跟一个莽汉发生了点冲突。”
“多大的冲突,会让人下毒毒死他?”宋箬溪皱眉道。
“四天前的晚上,他又与一个人发生了点冲突。”宋淮隐去了庹炬与人起冲突的地方,那种下贱的地方,不能说出来污秽了姐姐的耳朵。
宋箬溪咋舌,这人真是个惹事精,挑眉问道:“三天前,他不会又与什么人发生了点冲突吧?”
“三天前的中午,他与人在酒楼争抢位置,把人家的头打破了。”
宋箬溪双手支着下巴,“接下来的这两天,他又做了什么好事?”
“两天前,他在街上打翻了几个小贩的摊子。昨天,他很老实,呆在祺郡王府,没出来,今天去醉仙楼吃了三只醉鸡,然后去千层酥喝茶听曲,然后就突然倒下,然后就死了。”
“爹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让捕头把这几个与他有冲突的人全部抓来问话,再派人往京中给诚晋候府送信。”
“在案子了结前,爹爹会很忙,我不能出去爬山了。”宋箬溪噘嘴。
宋淮坏坏地笑道:“姐姐,家里有假山,你爬假山好了。”
宋箬溪瞪他,“我才不要爬什么假山。”
“姐姐,你怎么不吹那个口琴?”宋淮岔开话题。
“我吹笛子吹得不好听吗?”宋箬溪斜眼看着他。
“好听,宛如天籁之音。姐姐,过几天,我带你去天籁居,你一定喜欢。”
“过几天,是过几天呢?”宋箬溪要把日期给确定下来。
“等六天,我带你去。”
“说话要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宋淮拍着胸口道。
“是真君子才行,就怕是伪君子。”宋箬溪抿着嘴笑。
“姐姐,放心,你的弟弟上个正人君子,一诺千金,答应的事,绝不会忘。”宋淮表情严肃,眼中带着笑意地道。
“好,相信你。”宋箬溪笑。
姐弟俩正说着话,门外听到婢女给宋箬池、宋箬涓请安的声音,“给三姑娘请安,给四姑娘请安,三姑娘万福,四姑娘万福。”
“她们怎么会来?”宋淮皱眉问道。
“我送了礼物给她们,她们来道谢的。”
屋外宋箬池问道:“二姐姐可在房里?”
宋淮笑,“我听娘说,姐姐以前不屑做这种面子上的事。”
屋外婢女答道:“二姑娘和二少爷在房里说话。”
“以前太小,不懂事,现在懂事。”宋箬溪斜他一眼,“以前淮儿还爱哭鼻子,如今怎么不哭了?”
宋淮笑了起来。
“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婢女禀报道。
“请三姑娘四姑娘进来。”宋箬溪应道。
宋箬池和宋箬涓走了进来。
“给二姐姐请安,二姐姐万福。”宋箬池先给宋箬溪请了安,再对宋淮点点头,“二弟好。”
“给哥哥姐姐请安,哥哥姐姐万福。”宋箬涓行礼道。
“二位妹妹请坐,上茶。”宋箬溪客气地道。
宋箬池和宋箬涓在椅子上坐下,婢女送上茶水。
“二姐姐送给池儿的礼物,池儿很喜欢,谢谢二姐姐,让二姐姐破费了。”宋箬池欠身道。
“涓儿也很喜欢,谢谢二姐姐。”宋箬涓跟着道。
宋箬溪笑道:“许多年不曾见面,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意的挑了些,你们喜欢就好。”
宋箬池和宋箬涓再三跟她道谢,因有宋淮在旁边板着张脸坐着,两人屁股都没坐热,就告辞离去。
“姐姐,你别看她们叫我们哥哥姐姐叫得亲昵,心眼可多着呢,不知道又会打什么坏主意,你可别上当。”
宋箬溪轻嗤一声,问道:“你当你姐姐是三岁的小娃儿,就那么好哄骗吗?”
“姐姐,你要是三岁的小娃儿,我还在襁褓里。”宋淮嘻笑道。
“你知道就好。”宋箬溪挑眉道。
这天晚上,宋绥留在衙门查案,没有回来,纪芸带着三女一子用晚饭,四个姨娘规规矩矩站在旁边。
“淮儿啊,你先生已经回来了,明天,你开始去学堂上课,不许顽皮偷懒。”
“娘,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会认真读书的,将来入仕为官,给娘挣个一品诰命。”宋淮笑道。
“好好好,娘等着。”儿女有出息,纪芸比什么都高兴,看着宋箬溪和宋淮,再想到远在京城的长子,脸上的笑意更浓,她生了三个好儿女,这辈子无憾了。
接下来的两天,宋箬溪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有规律,清晨早早起床,梳洗后去给纪芸请安,陪她吃过早饭,纪芸处理内务时,她就回院子,看书,写字,摆弄乐器,午饭后,小睡起来散步,闲适惬意,等待黄昏,再去给纪芸请安,用过晚饭之后,陪纪芸聊聊天,回到房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一天结束。
这日,宋箬溪给纪芸请过安,看到宋箬池乖巧的坐在纪芸面前,二人正说着闲话。四个姨娘象布景板似的杵在旁边,低眉敛目。
看宋箬溪进来,宋箬池起身行礼,“二姐姐,你来了。”
“三妹妹比我来得早。”宋箬溪笑道。
“给二姑娘请安,二姑娘万福。”四个姨娘齐声道。
宋箬溪扯扯嘴角,妾室到正妻跟前立规矩的这事,真是太别扭,本就相看生厌,偏要天天在眼前晃着。
“溪儿,到娘身边来。”看到宝贝女儿,纪芸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
“娘,昨天睡得好不好?”这几天宋绥都在忙着查案子,早出门,半夜归,宋箬溪担心纪芸。
“娘睡得好,溪儿睡得好不好?”纪芸捋着宋箬溪垂在耳边的碎发,动作轻柔。
“溪儿睡得很好。”宋箬溪依在纪芸怀里,“娘,中午我不想吃鸡,天天吃鸡,好腻。”
“好,不吃鸡,那溪儿想吃什么?”纪芸搂着她的肩,满脸宠溺的笑。
“我想吃荷叶包饭和香酥羊肉。”
纪芸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哎哟哟,真是个馋嘴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