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这样。”秦沂不甚在意,他见过林熙远几次,知道这个人的性子。而楚锦瑶听了却被吓一跳,她眼珠子偷偷瞅了瞅两边的人,压低了嗓音说:“你小声点,周围还有人呢!”
楚锦瑶能听到秦沂说话,自然其他人也能,所以人多的时候他们一直非常小心。最近秦沂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按捺不住在外面说话,楚锦瑶觉得多半都是因为他每日都出来晃荡,慢慢的心变野了,就不再像刚来时那样谨慎。
秦沂果然没听进去,只有别人避他,哪有他避别人的道理。楚锦瑶对此也没法,只能继续低头写字。
楚锦瑶和林熙远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初见,她不守礼数的场面被林熙远见了个正着,自此之后楚锦瑶就一直躲着他,连请安都刻意避开。好在林熙远要走了,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见,她的黑历史也再不会被人知道,楚锦瑶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然而我不见山,山就来见我,楚锦瑶正在抱厦里躲轻松,突然一阵笑闹声由远及近,楚锦瑶愕然地抬头,见看到林熙远带着一连串人掀开抱厦的帘子,笑吟吟地进来了。
“五表妹,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楚锦瑶满心郁闷,不想说话。
林熙远从来都是目光中心,他在那里,焦点就在那里。林熙远到了抱厦,没一会,林家的姑娘和林熙宁,还有楚家的几个姑娘,都各找名头进来了。
抱厦里一下子吵吵闹闹的,还写个什么字。楚锦瑶暗自气恼地收起诗集,强颜欢笑听他们几人聊天。
所有人都围着林熙远,楚锦瑶很快就被挤到一边。林熙远被围在中心,偏偏还记得刚才楚锦瑶没回答他。他含笑的目光看向楚锦瑶,道:“一会的功夫,五表妹怎么被挤了这么远。说来还是我的不对,五表妹自己在抱厦里好好待着,是我打扰了表妹的清静。表妹不会埋怨我吧?”
我会,楚锦瑶心里偷偷骂他过瘾,但表面上还要笑:“怎么会,世子客气了。”
林熙远看着楚锦瑶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丫头口不对心。他越发觉得好笑,道:“方才还没问呢,表妹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们见林熙远主动和楚锦瑶说话,还只和楚锦瑶说话,都暗自气恼地扭手帕。楚锦瑶知道这下自己算是永无宁日了,只好叹气说:“我在抄书而已。”
“抄书?”林熙远很是意外,“原来表妹这样勤勉,是我打搅了表妹用功,表妹勿怪。”
林熙远说着甚至还伸手做了个揖,楚锦瑶连忙避开。其他姑娘见了越发醋,纷纷说话转移林熙远的注意力:“表哥,今日嬷嬷讲的东西我有一点不懂,你能教我吗?”
林熙远一下子被围住,脱身不得。楚锦妙悄无声息地朝楚锦瑶瞅了一眼,嘴边飞快地闪过一丝冷笑。她很快就收敛好神色,说:“正好我也要写东西,再给我搬一张书案过来,我也要在这里写字。”
姑娘们一听,纷纷醒悟还能这样,都争先恐后地说:“我也要!”
长兴侯见了楚锦瑶,显然是有些吃惊的。一个月不见,楚锦瑶竟然变成了这样?
长兴侯上下端详着楚锦瑶,最后满意笑道:“不错,圆润了许多,也不像原来那样瘦了。很好。”
楚锦瑶如今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还有些黑。随着她的身体渐渐养好,楚锦瑶不再干瘦细弱,自己真实的相貌也一步步展现出来。她毕竟是长兴侯和赵氏的女儿,时代都是贵族,底子必然不差。然而楚锦瑶要比同胞姐妹,也就是楚锦娴还要更貌美些。她那双眼睛就长的极好,眼形圆润,眼角却微微上勾,形状非常优美,眼珠极黑又极润,不笑时盈盈发光,笑时仿佛有万千星光落入眼中,简直能晒到人心里去。楚锦瑶今年不过十三,等再长开些,顺便养白了,必然更让人惊艳。
长兴侯暗暗点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坐在一旁的赵氏说:“你将她养得很好,仪态尤其出色,你用心了。”
赵氏的笑容登时就有些僵硬。赵氏今日早早就收拾好了,她打扮一新,穿的极为鲜亮。但是长兴侯没注意她的心意,反而一直不咸不淡地喝茶,赵氏心里难免丧气。可是赵氏没想到,楚锦瑶一来,反倒得了长兴侯好生一番打量。赵氏难得得了一句赞,竟然还是因为楚锦瑶。
楚锦瑶听了也受宠若惊,她的仪态是秦沂指点后,躲在屋子里,一直练到秦沂满意才成型的。楚锦瑶以为这是世家标准,然而实际上,这其中夹带了许多个人喜好色彩。
长兴侯觉得,楚锦瑶行礼和走路的时候都扬着脖颈,说话也没有躲躲闪闪,虽然有不够贞顺柔弱之嫌,但是比寻常女子说话低着头,走路低着头,行礼也低着头要赏心悦目许多。如果是妾室丫鬟,长兴侯喜欢羞怯柔顺、姿态伏得很低的女子,但是换成他的嫡出女儿,他却喜欢明艳大气、做什么都抬头挺胸的姑娘,楚锦瑶就做得很好。楚锦娴是老夫人教出来的,虽然规矩上佳,但长兴侯觉得长女太过安静端庄,而楚锦妙冷淡苦情,行走时身上的衣袖都在来回飘荡,虽然有弱柳扶风之姿,长兴侯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健朗。
对女人和对女儿,谁都有两套标准。
姐妹三人都在,但是却独独赞了楚锦瑶,楚锦娴和楚锦妙脸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楚锦瑶得了赞没有任何骄恣之色,她没有入座,而是走到楚锦娴面前请安:“长姐。”
楚锦娴点头,她是嫡长女,怎么会在意这等小事,她说:“看得出你最近下了功夫,这样很好。你刚刚回来,不必着急,慢慢学就是了,不要辜负父亲的期待。”
“谢长姐。”
楚锦瑶又给楚锦妙请安,其实她们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楚锦妙虽然排行比楚锦瑶大,但实际上她又不是楚锦瑶的姐姐。楚锦瑶当着这么多人,给足了楚锦妙脸面,楚锦妙不情不愿站起身,以平辈之礼回之。
长兴侯看到自己的嫡女相互问礼,心中得意之极,他满意地对着楚锦娴点头:“娴儿越发有长姐之风,这样,到了夫家,为父也不会担心你。”
楚锦娴今年十七,早在十三岁就和表哥定了亲,现下很快就要出阁了。楚锦娴听到长兴侯的话,站起身道:“谢父亲。”
楚锦妙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这是什么意思?先是赞楚锦瑶有礼,后来又赞楚锦娴温仪,意思是这姐妹俩你友我恭,亲亲热热,而她楚锦妙就完全是个外人?她不是亲生女儿,便连一句好话都不肯说了?
赵氏也觉得不妥,她见楚锦妙脸色难堪,心疼地将手覆在楚锦妙手背上。
赵氏母女的动作没人注意到,因为庶女和姨娘们进来了。一伙人把次间挤得满满当当。因为长兴侯在,几个少爷也来了。往常他们都是和姑娘们错开时间请安的,现在有长兴侯,他们便不必回避了。
长兴侯看着满堂妻妾子女,心中满意,他站起身高声说道:“走吧,去用饭吧。”
今日不需要给楚老夫人请安,吃饭便不用着急。再说只有他们自家人,饭桌上的讲究就少了很多,也不必避讳食不言寝不语。二少爷动了几筷子就没胃口了,他问长兴侯:“父亲,前几日很少见您,您在忙什么?”
听到二少爷的问话,许多人都停了筷,看向长兴侯。好像是自从楚锦瑶回来之后,长兴侯突然就特别忙,忙得连后宅都没来过几次。赵氏这个正室夫人,黄氏、芙蓉两位姨娘,都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长兴侯叹气道:“还不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
太子殿下?楚家的人都有些吃惊,赵氏问:“好端端的,怎么和太子殿下牵扯起来了?”
去年夏天那桩宫廷秘闻,虽然说这是天家私事,不得编排,但其实,基本各省官员都知道了。而山西因为地利,了解的还要多些。
这是在家里,周围都是妻妾、儿女,长兴侯觉得不必避讳,直接说道:“六月的时候,北直隶从山西调兵添入五军营中,和三千营、神机营一起在怀来演习,皇上带着后宫娘娘们亲自在城墙上观看。这本来是扬国威的好事,底下的兵卒们难得看到皇上,有心在皇上和娘娘们眼前露脸,神机营为了卖弄,也拿出了许多火器。皇后娘娘第一次见火器,很是新奇,叫人过来表演。”
长兴侯说到这里,端起茶润了润口。楚锦瑶不明白皇宫和官场的事,但是她听着,却觉得似乎不太对。
专门从山西调兵,恐怕这次演习的规模不小,而且将军战士为国为民,保御边疆,都是英雄。皇后自己觉得新奇好玩,就把神机营的人叫过去给她表演……这是看戏耍杂呢?
楚锦瑶觉得不妥,但是她偷偷看其他人,并无异色。楚锦瑶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不出声,默默听着。
长兴侯放下茶盏,继续说:“本来事情到这里也是好好的,娘娘喜欢,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照着做就是了。神机营在下面演示,皇上皇后看得兴起,就让人擂鼓助兴,皇后身前一个很得脸的宫女主动请命,皇上龙心愉悦,就准了。”
长兴侯说到这里,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啊”了一声。这……也太荒唐了吧。军祀大事,让一个女子擂鼓,成何体统?
显然长兴侯也觉得荒唐无比,但是小齐后得宠,皇上这些年越发迷信方士,宠爱小齐后,连朝事都不大管了。当日下头所有人都觉得不妥,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嬉笑着在城墙上擂鼓,皇上还和小齐后有说有笑,十分欢喜,便是内阁首辅,也只能陪笑,不敢多说。
“当日太子殿下也在。太子看到宫女擂鼓后,直接上城墙去找皇上和娘娘。据那天随行在城墙上的大人们说,太子和皇上请言,说鼓乃鼓舞军心之重器,不是玩物,大军列阵,一个女子却在阵前嬉笑擂鼓,这成何体统?皇上不太高兴,皇后娘娘许是被那句玩物气着了,冲撞了太子几句,皇上脸色也很不好。内阁见势不对,都赶紧出来替太子殿下说话,太傅也让太子先下去。”长兴侯叹了口气,道,“谁能想到呢,太子当时好好的,大人们都以为没事。谁知道太子走了两步,突然从侍卫手中夺过弓箭,一转身直接把那个宫女给射死了。御前见血,当时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吓得脸都白了,娘娘们也尖叫,下面数万士兵看见城墙上死了人,都骚动不已。”
楚家女眷们听到太子胆敢当着众人面射杀宫女,这个宫女还是他母亲跟前的红人,都惊吓地用手帕捂住嘴。长兴侯想到当时那个场面就想叹气:“就这样,龙颜大怒,皇上亲自下旨,让太子到大同来戍边。大同那边时常和鞑靼打仗,说死人就死人,太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呢?内阁阁老轮番求情,都说不动皇上,太子也是倔,死活不肯和皇后服软,竟然真的跑边关去了。”
皇家父子隔阂很深,这种事大家虽然不说,但心中都有数。这一次,算是彻底闹大了。
一朝国本太子殿下射杀母婢的事情,不出一月就传遍全朝。现在楚家人听了,二少爷说:“太子此行虽然不妥,但也是为了维护军威,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