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盖娅依然语调平淡道:“不可以。”
帝国新守夜人再次哦了一声,这场简单谈话便告结束。
帝国西北,加雅尔郡,这个郡省有一个出现过两位圣徒、两任牧、九位红衣大主教和三位司祭长的修道院,那就是脉代奥拉神学院,在最近几年,声望更是一举越帝国保持百年第一修道院的北欧奥丁,因为两件事,第一件是脉代奥拉老院长圣哲罗姆登上使徒人头牌,第二件事的影响更加深远,脉代奥拉的上任院长伊耶塔成为梵特兰蒂冈最新圣徒,他那本遗作《教诲》也成为教廷第四根精神支柱,对此连北欧奥丁都不曾怀有任何质疑异议,这是本该属于脉代奥拉的荣誉。
与帝国绝大多数神学院不同,脉代奥拉所有24个修道院都建筑于巨石上,如同悬于空中,这里拒绝所有信徒的捐助,创立至今,没有收过一枚铜板,所有教士都要自足自给,生活艰苦朴素,除了每日摘抄经书,严格按照典籍所述的“一次六次赞美主”,每天需要祷告六次,这个传统,连历届院长都不能例外,凌晨3点就要起床开始第一次祷告,接下来还有晨祷、正午祷告、黄昏祷告、晚祷和最后的夜祷,仅仅这个环节,就要耗时四个钟头整,正是这种虔诚的苦修生活,让脉代奥拉走出了天使神学家阿乐翰,走出了圣哲罗姆,走出了伊耶塔,以后,也肯定会走出下一位圣徒或者红衣大主教。
一位面容很显老态的青年穿过大雪铺盖的红玛瑙平原,带着两名收养的孤儿,来到脉代奥拉主修道院的山脚,随着新圣徒伊耶塔的出现,这两年脉代奥拉出现了一轮朝圣热,贵族们从帝国各个郡省赶来,但见识到那条通往修道院那条充满危险的羊肠小径后,都畏难止步,因为脉代奥拉一直无意拓宽山崖间只许一人前行的狭缝,许多地段,甚至需要行人攀附铁链才行弯腰前行,每年都有信徒坠落山崖。
青年教士显然不愿意就此返回,理了理补丁无数的寒酸教袍,神态愈虔诚,其中一名孤儿男孩依然不满年轻教父在红玛瑙平原上被人讹诈,絮絮叨叨,也难怪孩子愤懑,这个贫穷教父在路边看到了一名倒地不起的饥饿老妇,依然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面包,但却被老妇的农奴儿子说成是推倒他母亲的罪人,差点被拖到小贵族领主那里索要更多的铜板,而两个孩子的教父一直在诉说一些毫无意义的教理,没有任何实质效果的反驳,还挨了壮硕农奴的一拳头,脸颊现在还红肿着,教士听了一路教子的唠叨,呵呵一笑,摸了摸小脑袋,轻轻道:“小基思,主告诉我们纵然动怒,却不可犯罪,不可让太阳在你们含怒时西落,也不可给魔鬼留有余地。你看看,我们头顶的夕阳是不是很美丽,所以别生气了,面包会有的。”
小孩子其实不是生气贫穷的教父将所有食物送出去,而是在付出善意后被污蔑却不反抗,要是自己的力气更大一些,一定要狠狠揍一顿那个看上却很强壮的坏蛋,但孩子嘴上还是很不客气,“你又来了!诺英森,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我‘谁若口渴,只要凡信从主的,就能够从他的心中流出活水的江河’?”
青年教士哈哈一笑,加重力道揉了揉小家伙的褐色头,道:“小基思进步很大,都能记住这句话了。”
他们身旁一位枯瘦的女孩孤儿腼腆微笑,她有些羡慕同伴基思,他虽然调皮,但总能够轻松记得教父嘴里的义理,她就很吃力,这就是她最大的烦恼了,至于饥寒,她并不在意,数次差点死于疾病的她觉得能活下去就很好了。
教士站直身,望向将光辉洒满品杜斯山脉的美好夕阳,怔怔出神。
小基思扯了扯教父的教袍袖子,很小声好奇问道:“喂,英诺森,我听人说你是那位奥格斯歌城大贵族少爷的教子,叫奥古斯丁,现在可是教廷很大很大的大人物了,是真的吗?我看肯定是假的,要不然你为啥还是这么寒酸?我都替你修补教袍好几回了,海蒂清洗它的时候可都不敢用力,当然,她也没什么力气。要换做我来洗,非搓出几个窟窿来。”
双手双脚连双颊都生了冻疮的女孩涨红了脸,调皮的小基思朝她做了个鬼脸。
他们的教父没有回答这个敏感问题。
小基思只确认自己从不愿喊教父的教士出身最普通的农奴家庭,只听说前些年曾经拒绝了西北大教区授予的司祭职位,后来就凄惨了,不管走到加雅尔郡哪里,都会被高阶教士嘲笑一句“呦,这位不是叛国者子孙奥古斯丁的教子诺英森嘛,教袍可真够破的,不幸啊。”但心底,头脑聪慧的小基思还是很感激教父,他虽然年纪很小,但知道教父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好人,不管如何贫穷,都愿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哪怕遭受劫难,都从不妥协。
加雅尔郡的塔梅廊城辖区红玛瑙平原是帝国的粮仓,但富裕自然独属于贵族和领主,穷人依然很穷。如果不是诺英森,孤儿小基思和海蒂会像很多孩子一样饿死或者冻死在路边。
穷人,总是最害怕冬天的。
富人眼中的美好雪景,对穷人来说,就是白色的地狱。
背着简陋行囊的教士诺英森上山前特意叮嘱道:“等一下小基思抓紧我的教袍,小基思,你抓紧海蒂的手,山上风大,可别丢下谁。”
教士率先走入石缝中凿出的之字形路径,伛偻着,身后跟着两名孩子,他实在不放心将两个衣衫单薄的孩子放在山下风雪中,若非如此,他不愿意带着他们冒险,对孩子来说,攀登这座神圣修道院实在过于艰辛了点。
中途歇息的时候,诺英森看到石壁上的刻字,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抹去冰霜,是一串古拉兰语:“我们的信仰,画石永驻,画水灭。”
教士闭上眼睛默念了一遍,在胸口画了梵特兰蒂冈标准的三角手势。
瑟瑟抖的小女孩海蒂不懂,却依然跟着做了稚嫩的手势。
小基思翻了个白眼。
他们足足攀爬了两个钟头才登上修道院,小基思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气喘吁吁,英诺森赶紧握住海蒂的小手,这是他仅剩可以给予的小温暖了。
眼神很好的小基思突然瞪大眼睛,竟然好像有人出来迎接他们了,而且派头还不小的模样,为是个陌生的老教士,比孩子去年在塔梅廊城远远看到的一位贵族主教还要更像大人物呢,老人身后还跟着几位枯槁神情中露出一些友善的教士,这种眼神,小基思极少见到,难道可怜的英诺森在这加雅尔郡的位荣光之地还有朋友?可是这现实吗?要知道这所神学院哪怕走出去一位布道的最低品阶教士,在西北大教区任何一位主教甚至是大主教都要让路而行,而那些个老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教士呀?
英诺森并没有马上松开海蒂仍然冰凉的小手,只是恭敬行礼,单手划了三角手势,而对方也同时还礼。
小基思满脑袋的猜测怀疑。海蒂则仰着脑袋,有些本能畏惧,躲到了教士英诺森身后。
为老人微笑道:“诺英森教士,你可以喊我老马克伯特。我的学生约克,和奥古斯丁是挚友。而且脉代奥拉,最欢迎你这样的教士。”
这下连诺英森都感到震惊,因为这座脉代奥拉坚持许多传统,除了不接受任何人的捐助,还有就是一般情况下不管任何身份的信徒,修道院都不会有专门的教士出面迎接,但眼前这位自称老马克伯特的老人,不正是现任帝国最著名修道院脉代奥拉的院长吗?在这位老人成为修道院的院长后,唯一一次迎接,是圣徒伊耶塔逝世后皇帝陛下亲临悼念,这份殊荣,诺英森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得意,而是惶恐,不擅长交际的年轻教士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鞠了一躬,这是晚辈对长辈的敬意,对神圣脉代奥拉的尊重。
老马克伯特?
记忆力很不错的小基思终于被吓到了。
天呐,在西北大教区,这个老家伙可是神一样的人物啊!据说连红衣大主教都被他训斥过,再小的孩子都知道一个事实,与帝国其它教区不同,西北土地上的唯一精神父亲,不是离牧师最近的红衣大主教,是脉代奥拉的院长!
这样的人物,出来迎接最落魄的诺英森了?!
小基思抬头看了看经常被人嘲讽的教父,心情复杂,擦了擦眼泪,充满了一个孩子最干净的自豪和骄傲,这一刻,所有委屈都烟消云散。
这时候,小基思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远方,那么教父的教父,那个奥古斯丁,教育出诺英森的家伙,是怎样一个男人呢?
诺英森轻轻道:“院长,由衷希望您能够帮忙转告我的教父,诺英森马上要前往金雀花,去远方传教。”
老院长似乎并不奇怪,只是感慨道:“这可是一条窄路,诺英森教士,你可能需要付出生命的。”
诺英森微笑回答道:“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才结出许多子粒来。”
老院长轻轻欣慰点头,露出沧桑的笑容,“在这里吃顿饭吧,不可口,但起码能填饱肚子,这两个孩子可饿坏了吧?”
诺英森挠挠头,略带一点羞涩,点头道:“好的。”
一行三人并没有长久逗留,吃完晚饭就下山了,脉代奥拉院长马克伯特亲自送行到门外,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有些难得的动容,在这名普通少年成为奥古斯丁的第一位教子后,很快就成为教士,却没有因为是大贵族的教士而自满,刻苦钻研一切可以接触的教典,在罗桐柴尔德家族覆灭后,这名少年的家庭因此而遭受灭顶灾厄,父母亲戚都死于刺杀,如果少年不是由于拥有暗中的神秘庇护,一样要死于肮脏的暗杀,但少年在成长为青年的过程中,始终保持最初的虔诚和谦恭,传教布道行走于西北大教区,兴许是开始不希望为只见过一面的教父增添负担,选择了更荆棘的单独远行。
老占星师马克伯特站在那棵曾被两位少年攀爬无数次的铁拔翁树下,沉思许久,有些无奈:“梵特兰蒂冈若有更多像英诺森这样的麦子,那么拜占奥哪来的勇气去自称大6精神父亲?”
青年教士终于带着两个孩子安全下山,一直沉默的小基思按耐不住,问道:“英诺森,告诉我们一些你教父的事情吧?”
缓慢行走在雪地的英诺森牵着海蒂的小手,笑道:“没有太多事情可以跟你说,我只见过教父一面,那时候我还是个比你稍大的孩子,当时教父问我,‘英诺森,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我太胆小了,加上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差点哭出来。”
小基思哈哈大笑。
英诺森蹲下去,一手摸着一个孩子的脑袋,温柔道:“小基思,海蒂,我的教父曾说过,主必不留下我们做孤儿。所以我想,我们都不是孤独的。”
海蒂点了点头,红着眼睛。
小基思更坚强一些,问道:“英诺森,金雀花很远吗?”
教士轻声而坚定道:“世上所有远方,不过都是两步距离,踏出第一步,然后就不远了。”
小基思问道:“这也是你教父告诉你的?”
英诺森笑道:“不是,但我想教父会这样认为。他说过,也许他无法看着我成长,但主始终在注视我们。这句话,希望你们能够记住,并且放在心中,现在不懂没有关系,因为每个孩子都会长大。”
这一年,日后的史诗大6最唯一的“万王之王,万主之主”教皇英诺森三世开始前往金雀花王朝。
他起先孤单行走过的路径,将成为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