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积德睡了，安详地睡在板床上。大儿子秦长岭披麻戴孝，膝盖当大路跪拜先行，告亲示友，归期葬时。亲人守灵，悲声不断，哭啕连连，孝服摆动，拜迎礼送，亲友烧纸，叙话慰安，来了一拨又一拨，送走一群又一群，吊唁，吊丧，心怀感激，怀揣尊敬。人的敬仰来自心里！人的功德出自作为！全庄的劳力主动上前，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赁桌凳，赁大棚，请执事，请厨师，支灶，备柴；请个知阴知阳的风水先生，把你送入宝地，去享你的福，去行你的善，修得好德行，接受众人赞！

“爸，你的儿子回来了……”

“爸！我来晚了！”

“爷爷！”“爷爷！”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近，上了年纪的秦长庚仔细看了看，认出走在前面的是秦长松和妻子陈美凤，根据哭喊声判断，后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是他们的儿子和闺女。忙向秦长岭和其他守灵的人喊：“长松回来啦！”

“爸！”“爸！”“爷爷！”“爷爷！”“外公！”秦长岭和姐姐听说弟弟回来了，忙和孩子来到门外见了秦长松一家人。亲人相见，又逢老人归天，各人心如刀绞，肺如箭穿，悲喜交加，放声痛哭，好不心酸。哭声震耳欲聋，天地回旋。特别是秦长松，已有八年的时间没能见到父亲了。原以为父亲已不在人世了，前天接到电话，听说已病危，安排好工作就带着家人回来了。没想到，进庄看见哥哥门前的白幡和晚辈的孝服，就知道父亲归天了。这时，心中的内疚和亏欠使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一家人痛哭着走进家门。想想从母亲过早地去世，父亲依靠给人家打长工，把自己和姐姐哥哥抚养大，送自己当兵，吃苦受累，是多么不容易；想想父亲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教导自己怎样做人、做事，想想父亲的一生坎坷，想想自己被无端地送进农场改造，他悲痛欲绝，声泪俱下，双膝跪在父亲床前，一个个头磕在地上，磕得红肿，磕出血，说：“爸！你的儿子小松不孝，这七、八年没能回来看望你一次，我在你面前是犯罪呀！犯罪呀！哪有儿子七、八年对生身父亲不闻不问的呢？我就是这样的罪人！罪人！……爸！原谅我吧！我没有把你忘记！我也是人，身为人子，我知道应该怎样做才算尽孝，可是你的儿小松我身不由己呀！原谅我吧！爸！我亲爱的爸爸！我今后所要做的，就是你教我的：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越过越好！爸！国比家大，这是你让我记住的话，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按照你说的去做！望爸一路走好！”

秦长松哭了一阵，又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擦去泪水，方才走到门外，向乡里乡亲，长辈晚辈递烟叙话，询问队里的生产情况，每户的生活情况，年轻人都结婚了没有？大家觉得这个在城里生活的人不拿架子，说话聊天像一个普通的农民，态度温和，都围拢过来，听着他的问话，随意聊上几句。

秦长松这次是平反后官复原职回家的。当秦长庚等同辈兄弟问到他现在的工作情况时，他只说快退休了，只字未提自己又回到了省直机关，拉近了和大家的距离，听到了乡亲真实的声音和心愿。当他知道队里的面貌在变化，生产在发展时，心里觉得欣慰；当他了解到本队男青年为娶媳妇反反复复发生的波折，特别是听说还有几个四十出头的男壮年还没有结婚时，他觉得心里不是个味，“贫穷害人哪！害得人体弱早衰，害得人断子绝孙，害得人……”，他不敢想各村、各队、各公社，以及更大范围内的生产、生活条件，只是笑着鼓励几个小青年说：“只要你们出力实干，咱们生产队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条件改变了，大龄青年迟到的爱情和幸福会有的，只是晚点！”他对大家说，“我是为父亲守灵和送终来的，只能和大家聊个三言两语，认识认识，无法长谈久陪，请见谅！”他拱手向大家告别，重又回到父亲的床前守灵，迎客送客，叙话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