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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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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人父的张国凤已忘记了给儿子取名之事,仅仅是瞟了一眼肉红而毛绒绒的亲骨肉。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和妻子又香为小生命的诞生而期待过,欣喜过,多次谈论到要是女儿便取名红菊,要是儿子则取名红军。小俩口有意无意的趣聊却被其母亲董桂英有意无意的听进了心里,自然觉得给孙儿取名是儿子做父亲的权利和责任,然而当她听到他们说什么红啊红的,心里就象猫爪子抓的不舒服,还偷偷地伤心落泪。儿媳只知要做爸妈了,家里要添新生命新快乐增加新气氛了,自然心里美滋滋的,哪里知道为母的苦楚。张母是1928年戊辰年腊月初八嫁到张家的,是个小脚女人,翻过年没多久,早已听说外面的革命世事的新婚丈夫张斯贾象春潮涌滚,更不安分起来,毅然舍弃家室满腔热血的去参加了红军。这一去就了无踪影,仅仅十七八岁春情激荡的新媳妇,空守冷床,盼穿双眼,落了个泪水不干眼睛常眨的毛病。后来她打听到丈夫跟了**的一名大人物柳直荀,再后来又听说丈夫参加了国民党的改组派,被“肃反”给悄悄地处决了。再后来有人问起她的丈夫,她总是不敢正眼对人,只说是不知道,死活也不知道。她也因此落下了丈夫不光彩的这块心病。再后来,她就生下了他的骨肉,取名凤国。以凤国取名是她深信丈夫决不会做对不起天日的事件,也更是她对丈夫的敬仰和依恋。因而,20多年了,一听到红啊红的,她的神经就特敏感,脑后勺象被敲击的疼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眼泪也会唰唰地流,深深的心灵创伤使她忌讳着这一幕。

傍晚了,夕阳还是不褪色地把张家的茅草房照得血红,照得张凤国的眼睛在冒金火,照得屋顶的茅草和穿壁的土墙就要着火。他见妻子还是不省人事,已经有一天没有进米水了,便再也等耐不下去了。他咆哮了,忙要母亲去请来乡邻的小伙子,几个壮汉似的小伙子用凉竹床翻过来作担架,用近乎奔跑的样子,抬着马又春,飞快地向乡卫生赶去。他们大约赶了4里多路,张凤国喘着粗气说:“停会儿,停会儿。”他到妻子身边,扒开布单,摸了摸妻子没有感触的脸容,就觉得有种不祥的预兆。他忙用嘴唇去挨着她的鼻羽,想感悟她的生息,似乎她的一切都是静静的,他再仔细静心屏息感觉,觉得她的鼻孔和嘴里真的没有了那种好闻的气息,便慌了神,叫喊着:“又香你怎么了。”几个小伙子忙过来瞧着她,也一下子呈现惊恐的脸像,顿时象泄气的皮球,瘫脚软手,相觑无语。张凤国这个足有一米七个子的汉子,哇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了:“天啊!这怎么得了!”有一小伙子不甘心,忙说:“凤国叔,先别哭,我们还是把又香婶抬到乡卫生院去,赶快抢救。”小伙子们又鼓起干劲,飞跑地赶到了卫生生所。卫生员用手去感触她的气息,又去驳开她的眼皮,那两只黑洞般的眼珠死鱼样的定住了,瞳孔已经扩散。张凤国彻底地失望了,双膝跪地的喊天。同来的小伙子们忙竭力抱住了要与妻子同归如尽的张凤国。

夜幕渐渐降临,乌鸦们纷纷飞归树梢巢窝,“哇哇”地叫过不停,格外揪人心扉。张凤国等人抬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他口里不停地叫喊着接她回家。乡邻们纷纷聚到张家,为之哀惜,还用各种方式来劝慰张家的人,说:“大人已经去了,再怎么也不能复生,可要把小孩抚养好,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呀!”乡邻们也因此把这个刚出人世就没了娘的孩子叫着“有儿”。大家替张家办完丧事后,好心人为“有儿”去联系了邻村冉家铺村一家坐月子的人家,请人代为哺乳。那家人是较富裕的户子,土改时被划为富农成份。那家主人已过知天命的年龄,因大房里没有生后,就又娶了小,称为二房。二房的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有了身孕,在马又香之前坐了月子,喜得千金,总比没有生的大房强。更重要的是证明了半百男主人的生育没有问题。50岁得千金,乡邻们恭贺他是祖上有德,说不定生开了头,保准还会生个接后的小子呢。他听来人诉说了张家的不幸,便和二房的欣然接受了哺乳“有儿”。当然,都是新社会了,乡里乡亲的应该互帮互助的,他们更应该听**的话,做好人。张家也顾不了成份不成份的,只要能把有儿抚大成人,村干部们也只当不知道让富农婆子哺乳这回事。给马又香烧“五七”那天,张凤国硬要去乳娘家接回儿子,到坟地为又香祭祀,张母董桂英千般阻止。她认为荒冢野地不灵寝,婴儿去了怕遭灾惹祸。

日子过得较快,有儿已经快半岁多了,长得圆圆胖胖的,手腿就象甜嫩的白莲藕,逗他还能笑呵呵的,让人格外疼爱,给人以无穷的乐趣。张家母子隔三茬五的就要去看一回,有时还拎着鸡蛋和红糖什么的送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凤国失妻的悲痛心情淡漠了一些,但他又觉得儿子烦劳人家代乳,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对母亲说:“姆妈,有儿已半岁多了,可以隔奶了,接回家磨点米粉,弄糊糊喂应该是可以的。老住在人家那里,尽管他们家很热情,待有儿和他们自己的孩子没有两样,可我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既然已为人之父,就应该有抚养有儿成人的责任和本领,我想把有儿接回来行吗?”张母听儿子说出这般懂事理的话,心里自然高兴,但又不忍心让孙子六个月就断奶,考虑到这会对孙子的身体不好的,就顺着他的话儿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是担心有儿还太小。”她停了下,接着委婉地说:“要不我们再给有儿换户人家。”张凤国毕竟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立事当家了,忙恼火地说:“看你说的什么话!有儿是我张凤国的儿子,怎让他在人家家里养着,我怎么对得起又香。再说已快过年了,你有孙子在家,祖孙三代圆圆团团的过日子,多有意思。”他的话终于说到了母亲的心坎上,她想再要不了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再说这也是凤国作主儿的事,就顺水推舟的站到了儿子一边,并和儿子一道去乳娘家喜出望外地接回了孙子。

有儿的乳娘叫周晓凤,是位贤淑的女人。她的人品和她的名字一样那么美丽无瑕,让人喜欢。他们去她家时,正好邻居家的小女孩在逗趣有儿,她噘着鲫鱼小嘴,认真地对张凤国说:“有儿好乖哟,从不哭哭涕涕,还要和你笑,和你说话呢,他不会说话,他的笑就是和你说话,是吧,大叔。”一旁的张母望着小女孩,惬意地问:“你几岁了?有弟弟么?”小女孩微笑了,象大人说话样毫不怯场地说:“我都过四岁了。姆妈说我昨天过的四岁,她记得昨天是生我的日子,我有弟弟,可他没有有儿乖,他还要我的树叶玩,让我吃家伙。你们怎么不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儿。有儿,那是他头上戴的帽儿吗?”周晓凤忙拦住她的话说:“腊娥,快别胡说。难怪你姆妈老打你的。”张凤国见小女孩伶牙俐齿,天真无邪,怪让人欢爱的,心想要有儿也长到她这么大象她这乖就不愁了。便对周晓凤说:“不要紧的,我经常看到她在你们家,是你的……”她回答说:“是隔壁四叔子的丫头,真是能得疼,还只这么几岁,就抢着大人的话说。”他们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便抱着有儿离开了乳娘家。

回家路上是那样的熟悉和容光焕发。张凤国让母亲董桂英抱着有儿,其实他此时也真想亲手抱着儿子,亲亲他的小脸蛋儿呢!他跟在母亲身后,觉得有儿是他的生命的新寄托,同时脑中又在回荡着小女孩那幼稚的嗓声和语调:“你们怎么不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儿。有儿,那是他头上戴的帽儿吗?”给儿子取名对只读了几个月私学半文盲的他来说倒并非是件易事,他曾经想给他取个响亮的“红军”名字,可母亲极不高兴。既然是母亲不赞成的事,不心悦的事,他要以孝为上,直到她点头为止。他也不知道母亲忌讳的缘故,也不好深究,只是隐约想到难道是父亲去当了红军没有回来的事情,现在新社会了,**坐了天下,当红军光荣,那母亲是为什么呢?这么多年母亲一人拉扯自己成人,真难为母亲了!他为此而在心底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第二天,他就决定去请村上的老先生为儿子取个好名字。他在路过家门口的货郎担上买了包纸包香烟,这种时新的香烟比喇叭筒的旱烟格外受人青睐。过去他在老先生那里读那些咬口的四书五经,没少挨过老先生的手板。可他就是不愿读那些枯燥无味又难以记住的东西和怎么也提不起精神难以练好的毛笔字,整天就这样读这写那,太没意思了。今天,他要去拜请过去的老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况且老先生还是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精瘦的脸上还镶有长胡须,不知怎么的就是单身一人过着日子。老先生收了张凤国的烟,听明了来意后,便睁着深遂的眼睛,问了有儿的生庚年月,心里算计着:今年癸已,属蛇,及族谱派号,便自言自语地说:“属蛇,派号当排道字。”张凤国忙说:“蛇不如龙。”老先生半响回绝地说:“你知道什么!龙是蛇变来的。我看他的八个字很恶,他来到这世上却把他娘给顶回去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生命啦!”然后老先生嘴里又念叨道:“然、忠、光、举,好,就叫道然。”张凤国又请老先生将道然二字写给他看。老先生提笔在砚盘上醮了墨,又很稳健地写好楷体“道然”二字,缓慢放下毛笔,便有腔有板地说:“然,形声字,火是形符,然是声符,烧也,现作是如此,道然,张家的香火万断,世代旺盛。”张凤国接过二字,没曾想到什么香火臭火的,只知这“道然”二字读得顺口,听到顺耳,也不觉俗套,回到家里便兴奋地告诉母亲说:“有儿好名字了,有大名可叫了。”他又兴奋地去抱起摇窝里儿子,也对他说:“儿子,你有大名了罗!”人一般有两个名,大名和小名,大名是作正用的,小名是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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