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儿有人解释,说此人非胡,乃是鲜卑,前来求见大都督的。那将冷哼一声:“鲜卑与胡,有啥区别?我看他定是胡人的细作,假冒鲜卑,欲图谋刺大都督!汝等为何不上绑缚啊?或者我先来问一问他看。”说着话,伸手便来扳拂竹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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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将非他,自然是蛮子甄随了。
且说甄随渡过上洛水后,兼程西进,军行五十里地,扎营一宿,预计翌日午后便可抵近郃阳城下胡垒。可是等再拔寨起行,不多时便有探马来报,说西南方向二十里外,有一支胡军屯扎。
甄随尚且不知刘粲主力南下,只是奇怪,围城胡军为何会分出一支兵马来,距离郃阳如此之远下寨啊?详细探问对方情状,探马回禀道:“其部不足万众,看似初来,营垒尚不完全,军中高打‘左车骑将军乔’的旗号。”
甄随便对王泽道:“刘粲遣这乔某西来,难道是防堵郭默所部么?既然其垒未全,我等便可直杀过去……”王泽说且慢——“此处距离郃阳,不到二十里路程,则知我军与乔泰交锋,刘粲必自城下更遣大军杀来,数刻便至。此行太过凶险,甄督慎勿浪战啊——还是就此下营,候频阳大军前来,同进共退为宜。”
甄随撇嘴道:“我等在洛西时,并不闻郭默消息,可见其军所距尚远。且大都督之命,要我等南、西夹击胡垒,若候郭默前来合军,攻其一点,反倒是违了将令……我军既已东渡,身前一马平川,既然侦知胡军所在,彼等多半也知我来,难道我不往攻,原地下营,刘粲便不会派发大军来攻么?何如直前,趁乔某立足未稳,一举而摧破之,然后转道南向,诱刘粲大军来追,可以分薄围城之势……”
王泽劝谏道:“大都督约期五日,夹击胡垒,今止四日,尚有一天,岂可骤然与胡交锋,坏了大都督全盘谋划?”
甄随摇摇头:“军争之势,瞬息万变,似汝这般胶……胶什么的,如何能打胜仗?且大都督之命,燃烽五日后夹击胡垒,我今只在野外破敌,不及其垒,算不得违令。”
就此下令全军急行,直迫乔泰大营。
他们虽是远道而来,士卒难免疲累,但乔泰所部胡军此前激战半夜,然后又忙着下营,到天明时才得稍稍歇息,却又被将官用鞭子抽打,驱赶起来,整军列阵,精神只有更加疲惫,而且满肚子的怨气。
更重要的是,胡军士气,已将要降至谷底了。
士气、人心,无形无质,最难把握,但在名将眼中,终究有迹可循。原本胡军据垒而守,士气还算高昂,但激战半夜,不能却敌,却反而被迫放弃营垒而退——尤其原本护守三座大营的数千同袍,等于全都被彻底抛弃了——就难免产生出严重的挫败感来。等到才立营寨,歇息不久,却又被斥喝起身,说是晋人将至,而且还是从西面杀过来的……东方郃阳城下,本有晋军,如今西方亦见敌踪,那咱们不是被人两翼包夹了么?谁晓得东面晋军何时赶到啊!再加上乔泰对于此来的不是郭默,却是甄随,大出意料之外,犹疑之情难免形之于色,影响到身边将士,就此胡兵多怀怯意。
相比之下,晋军的士气却极高昂。甄随、王泽既至大荔,每日整训士卒,大家伙儿都知道大战在即,将要去郃阳援救大都督,而且——大都督貌似身陷危城,其实智珠在握,此战必可大败胡军。原本还担心强攻胡垒,伤亡必大,如今听说胡下平原,当道立寨,且未完全,则除少数临战经验还不充足的新兵外,余皆踊跃。
若使久练之卒能够看到胜利的希望,则其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冲击力、破坏力,将是非常可怕的。
甄随将统筹全局之任委托给了王泽,自己果然亲率五百锐卒,冒着箭雨,当先冲阵,瞬间便即撕开了胡军的阵列。譬如投石入水,形成一道道的涟漪向外扩散,胡兵的胆气便被这道道涟漪逐步褫夺,阵列愈战愈乱。乔泰见势不妙,便不顾亲信劝阻,亲身上阵来战甄随——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若能击败甚至斩杀甄随,犹有转败为胜的可能,否则必覆无疑!
乔泰知道自己没有援军,甄随可不清楚,生怕郃阳城下胡军主力会派发增援,急欲用最短的时间击破当面之敌,故此一见乔泰大旗向己方驰来,不禁大喜。他为了发挥自己的长处,干脆下了马,挺矛便朝乔泰杀去。乔泰以骑矛当胸直刺,被甄随横矛架开,随即战马便即跃过了甄随身侧。甄随所使步矛略短,但运用起来更为灵活,当即转过矛杆来,反手朝着乔泰后背便是狠狠砸下——
“啪”的一声,矛杆折断,乔泰口中当即鲜血狂喷,再不敢圈马而回了,直接双腿一磕马腹,便即斜向落荒而逃。甄随再想上马去追,已经不赶趟了。
乔泰既走,胡军乃彻底崩溃。王泽还想追杀败兵,却被甄随阻住,说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啦,倘若胡军派发大部前来,我等又如何应对啊?赶紧收拢部众,向南方且战且走吧。
然而部众才集,就传来了裴该的将令,甄随这才知道,原来刘粲先一日便已统率主力南下了……王泽急道:“如此一来,大荔危矣!”甄随也道:“我等当急回救大荔,大都督却为何要我军前去与他相合?”这不是白白地浪费时间吗?
王泽瞥一眼甄随,苦笑着道:“恐是大都督不放心甄督……”你都已经捅了一个篓子了,大都督还敢放你自领一军,独断专行吗?
甄随这个郁闷啊——这纯属天意,不算我筹划失当,或者违令不遵吧?但若能斩下乔泰首级,腰悬着胡汉名将的脑袋前去谒见大都督,肯定功过相抵,如今却被乔泰逸去,我虽然斩杀了十数名敌将,都是小角色,分量不够啊!
无奈之下,只得率部向裴该靠拢,他与王泽等则先骑快马去见裴该——还特意带上了那十多颗胡将的脑袋。甄随正是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不是怨自己,不敢怨裴该,他怨的是老天不公——随即在帐前瞧见拂竹真了,当即就把气全都撒在了此人头上。
于是伸手一扳拂竹真的肩膀,欲将对方按倒在地,仔细讯问——真要是发现了一个奸细,又能多给自己减轻一分罪责不是?孰料拂竹真似乎是本能地就把肩头一塌,甄随这一扳才刚落空,就见那鲜卑人曲膝矮身,然后又瞬间挺起,肩头一晃,正中自己胸腹之间。甄随还没能反应过来,拂竹真已经反手揪住了他的束甲丝带,随即臂膀发力,就是一个过肩摔——
甄随偌大的躯体,当即朝前直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