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松多见王堂恼怒,听其报名,故意一撇嘴:“未曾听说过。”
可是王堂也就气恨了一下,随即便宁定下来,劝路松多道:“我见阁下甚为骁勇,何必从胡,不如降我大晋,我在大都督面前一力保举,必授阁下要职。”
路松多摇摇头:“将军招募我,是以为我姓路,与汝同族吧?实言相告,我乃屠各裔,非晋人也。”
王堂冷笑道:“原来是个胡儿!”
路松多双眉一挑:“谁言我是胡?我中国人也!”
王堂心说也对,刘渊是自命中国人的,假模假式还要建中国王朝,可是大都督说起过,如今的晋便等于中国,其他全是篡僭,于是笑笑:“我晋才是中国,屠各焉敢僭称?然汝既自命中国,又为何不能降晋了?”
他这圈子绕得有点儿大,路松多不禁微微一愣,脑筋一时间没能转过来。王堂继续劝说道:“胡狄入中国,唯从中国之治,始能成中国人,今刘氏篡僭,自成一体,安得谓中国?阁下只有归晋,才能做中国人——且汝已陷绝地,降可不死,战则必亡。蝼蚁尚且贪生,阁下何必执拗?”
路松多怒道:“我须不是蝼蚁!”
王堂劝说不听,自己的气倒是也喘匀了,当即一挥刀,说:“良言相劝,竟然不听,则我唯有斩下汝之首级,往献大都督了!”正待招呼士卒冲杀上去,忽听祠堂后远远的一片喧嚣声起,抬头一瞧,竟有胡军旗帜在山谷间若隐若现。
事已至此,王堂莫可奈何,只得长叹一声,收拢兵卒,撤围而走——真倒霉,这回算是白来啦,倒是记住了路松多之名,异日相见,必要取其首级!
但其实他走早了,前来救援路松多的,只是败兵道逢一支巡逻小队而已……路松多侥幸逃得残生,想想不禁后怕。他看晋军走远,这才转身入祠,叩谢神灵的护佑。
朝供案上摆着的牌位一瞧,呀,原来这是先贤司马迁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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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粲接到刘骥之后,乃欲趁着士气正旺的时候,一鼓作气,摧破晋师,因而当日午后,也即王堂退走的几乎同时,便又发起了迅猛攻势。陶侃仍然出垒与战,并且亲自指挥中军,裴该则登上望楼,俯瞰战场。
刘粲依然猛攻晋军左翼,但在左翼最危急的时候,却突然间派乔泰率生力军两千加入己方左翼阵列,原本几乎与晋军对峙不动的左翼猛然前突。因为左翼吃紧,陶侃被迫把中军向左侧倾斜,导致中、右之间生产了一段很小的缝隙,乔泰乃率突骑直插而入,护守左翼的董彪亲来堵截,却难阻胡骑前突之势。
裴该在望楼上见到,当即下令自家部曲五百人前往救护。部曲督文朗不在,副督尚且犹豫,说:“我等当护守大都督,不可尽往……”裴该就在望楼上朝下怒吼:“倘若军败,汝等必能护得我周全么?!若不能胜,可自取首级来献!”
那副督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兵马硬顶上去。这支是生力军,无论装备、组织力,还是战技,都几乎为裴军之冠,但因为数量有限,却仍然未能顺利封堵住缺口,那名副督死战不退,终至负创而亡。
部下将副督的尸体舆归,对裴该落泪道:“副督云有负大都督所托,要我等砍下他头,归献大都督请罪,我等不忍,乃舆其尸归来,请大都督亲斫。”裴该从望楼上下来,也不禁眼眶泛红,含着泪道:“壮士死沙场,国家失栋梁,天地为之垂泣,安得有罪?汝等急护其尸往郃阳去,觅地安葬了吧。”
右翼就此被胡军踏破,董彪被迫后退拒垒。陶侃见势不好,不顾伤亡地拼命发起一轮反冲锋,暂时逼退了胡兵,然后与左翼兵马一起也返归垒后。裴该派人去对陶侃说:“此皆我之失也——垒可守乎?若不能,便从陶君之请,退还郃阳去吧。”
陶侃回复道:“垒不可守,然今亦不得不守,否则胡军踵迹而追,我等皆无幸理!大司马请先退,侃为断后。”
裴该坚决不肯先退,命人将其大纛高插在垒后,他就立马旗下,以督三军。胡兵汹涌而来攻垒,距离裴该不到三十步之遥,不时有箭支从裴该耳旁擦过,部曲们都劝他再退后一些,裴该却道:“我宁立而死,绝不退而生!即便我死此处,异日必有张我大旗,继我事业,逐退胡虏者——何必要退?!”
然而,裴该估摸着自己并无天命护佑,他在大纛下立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最终还是有一支箭躲不过去,正中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