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无完人,按宝柒的理解,大抵意思就是说:人没毛病,必有隐疾。人没有毛病,就对不起自己。
因此,她就把自个儿锻炼成了身上臭毛病一大堆的姑娘。为了对得起她自己,只好对不起闵婧了。于是乎,在教师办公室城,含羞带怯地让她吃了一顿大排骨头后,她的心情就大好了。
没有受到她的话影响,放学回家,她嘴里哼着小曲儿,又是金刚不坏的宝柒了。
“小七,放好书包过来一下,爷爷找你有点儿。”
当冷老爷子的声音传过来时,宝柒顿时石化了。
这声音来得太不寻常了,平常老头子叫她从来就没有这么和蔼可亲的时候啊?他要么就是不和她说话,要么说话也都是绷着个脸的。哟喂,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世道变了?
心里诧异着,但,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对自个儿好。
心里有了点儿久违的小激动,很快就放下书包‘噔噔’地下了楼。
冷老头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着一盏砌好的雨前龙井,茶水蒸腾的热气,让屋子里诡异地蔓延着一股茶叶的清香。
很好闻。
受宠若惊的宝妞儿左右望了一眼,平常跟在他身边儿的警卫什么的都不见了,家里的勤务兵也被谴走了,连宝妈和游念汐都不在,心里有点儿毛蹭蹭的感觉。
站在那儿,她有些拘谨地笑:“爷爷,你找我有事儿啊?”
“嗯,过来,坐。”
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老头子的语气慈祥得让宝柒不禁心跳加速。
都说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事情,会是没有目的性转变。
既然天上没有下红雨,那么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心里寻思着各种可能,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是她的一贯的处世原则。要真有啥事儿,她也逃不掉,索性就规规矩矩的坐下,将双手搁在膝上,挺直了腰杆儿,微垂着眼皮儿,等待他训示。
一副蛮乖巧的样子落入了冷老头子眼里,他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叹了一声,拉开了话题。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小七今年都十八岁了。”
“是的,爷爷。”摸不清楚这老头儿的脉络,宝柒不敢胡乱说话。微笑着,与他玩这样一问一答的游戏。而这种方式,非常适合这种不太正常的交流。
大概是看她挺乖顺的,老头子一向冷漠的双眼里有了暖色:“快要毕业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你准备报读哪个学校啊?”
“是的,爷爷,我准备就考京都本地的大学。”
好吧,这的确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儿。
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不想离二叔太远,去外地读大学,更是她完全就没有想过的事儿。
听了她认真的话,冷老爷子锐利的目光睨了她一眼,端过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笑着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年青人都喜欢走出去看世界,我瞅着别人家的小孩儿们,有条件没条件的都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出国留学,咱们冷家有这条件,你就没有考虑过么?”
出国?!
心里‘咯噔’一下,宝柒默了默。
原来这老头子说了这么多的话,还是不太待见她,想把她弄得远远的啊?
要换了知趣儿的人吧,说不定就点头同意或者屈服了。但宝柒偏就不是那种喜欢让别人舒坦的姑娘,她明明听懂了老头子心里的真实想法,但却偏偏不想如他的愿。
微微皱了皱眉,她天真地抬起眼神直视过去,眨了眨眼睛,声情并茂地唤了一声。
“爷爷……”
好久都没有听过她这么真诚的叫过自己了,冷老爷子亦是一愣,心里颤了颤,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你说。”
扁了扁嘴巴,宝柒不情不愿地笑着,将笑容扯得比哭还要难看,脸上那股子委屈劲儿,像是被谁给欺负了似的。吸着鼻子,小声说:
“我不想出国。我舍不得爷爷您啦。再说了,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干嘛,爷爷对我好,我心里都知道。所以,我更加不能离开了,这辈子都得守在冷家,好好孝顺爷爷,孝顺妈妈,孝顺二叔……”
话说得溜溜儿的,语音真诚无比,看得冷老爷子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望着她微红的双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七,你不要以为爷爷是不待见你,才想让你走的。你是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咱老一辈的人,就讲究一句话,女孩子一辈子的经营就是丈夫,爷爷是希望你出去多学点儿东西,见见世面,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事……”
此话,真诚无比。
望着他严肃的脸上浅浅的皱纹,听着他无比真挚的语气,宝柒微微眯了眯眼。
这一刻,她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
难道他真的想对自己好了?可是,他为什么转变?!
看到她没有说话,冷老头子的眉头随即舒展了开来,认真的说,“爷爷事情多,平时关心你太少了。幸亏那天晚上你闵阿姨提醒我,她说她有个做学术的亲戚在国外,在附中见过你做生物即兴答题,非常好看你的天赋。”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
闵婧说的,那她还说了些什么!?
宝柒歪了歪头,笑了,问:“哦?然后呢……”
又端起了茶杯,冷老爷子接下来的话,似乎颇有些踌躇,“呵呵,小七,爷爷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但你知道的,爷爷是个老封建,在我跟你奶奶那个时代,你奶奶16岁就生老大了。那个……闵阿姨说,她那个亲戚,小伙子形象好,非常优秀,是个博士后,家里的条件又好,人品又好,而且还没有婚配,又挺稀罕你的,你出国可以和他培养感情……”
听到这儿,宝柒已经吃惊的瞪大眼睛,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种心情了。
原来是想替自己拉红线啊?会不会太搞了!
闵婧啊闵婧,她到底是存了多少恶毒的心思?用一副伪装出来的善良外表,骗得了老头子的信任,没事儿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把自个儿往火坑里推。她有没有想过,怎么对得住这老头儿对她的信任?
“小七——?”
从老头子的招呼里回过神来,她脸上神色莫辩。
好半晌,她终究还是笑了。
对于根本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她从来都只有一个表情——笑。
因为,别人不会在乎她的泪水。
“那得多谢爷爷了,这么早就替我找好了婆家。可是,我还不想嫁呢!”
冷老头子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目光掠过她稚气的小脸儿,语气柔软又严肃地说:“小七,你不要胡思乱想。爷爷这不是在替你找婆家,是在替你的未来着想。接触他,不代表你一定就要接受,咱冷家不靠这个。是我个人觉得那个小伙子人的条件不错,你以后也未免能遇到那么优秀的男孩子,所以……”
“所以,你干脆现在就把她嫁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狠话,声音冷冽,低沉,带着一股子狂肆的冷冽风暴席卷过来,不仅打断了冷老头子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把宝柒也给骇了一跳。
他这一句话,阴鸷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之声。
气氛,顿时凝结了。
宝柒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视线就落在了门口那个一身都有罩着冷气儿的男人身上。
好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在家里给老头子发这么大的脾气。脑门儿上甚至气得隐隐有青筋浮动,一双本来就阴鸷冷冽的眸子,死死盯着老头子,那股子杀气看着忒骇人。
他都听见了?!
不等她思索明白,紧接着,军靴声响亮地敲击在地面儿上,再然后,军靴的主人就走到了面前。
他没有换鞋就进来了。
从来做事一板一眼的男人,是多么的生气啊?
“荒唐!”被儿子给顶撞了,老头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冷枭为人虽然冷漠不爱与人接近,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漠然寡淡,但还从来没有当面顶撞过他。而且这一回,还是当着宝柒的面儿。
一想到这儿,他语气也不好:“老二,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冷冷地扫着他,冷枭提了军裤的裤腿儿,径直坐在了另一边儿的沙发上,抿了抿冷硬的唇,深邃俊逸的五官阴沉无比,锐利的视线像带着冰刺儿般直视着他爹,一字一顿,冷冷地问。
“爸,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孙女?”
闻言,宝柒脊背一僵,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
心,怦怦直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冷老头子亦是面色一变,沉寂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儿来,猛地一声低喝:“你这孩子!我啥时候没把小七当亲孙女了?嗯?我这不是为了她好么?她马上就要高考了,18岁也成年了,怎么不能找对象?!你妈当年跟我的时候才……”
“行了!”冷冷地打断他,冷枭沉默了好一会儿,收敛起了刚才有些失态的情绪,冷着嗓子淡淡地说:“真要为她好,就不要随便听信外人的谗言。”
外人,谗言。
两个字,非常准确的表达了他的意思。
闵婧对他来说永远是外人,而她说的话更是绝对的谗言。
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宝柒,冷老头子半晌没有动作,手指来回地摩挲着茶杯,脸上的阴沉不比冷枭少半分,将室内本来就低的压迫感挑动到了极致。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冷,冷,冷啊冷!
这冷感,让宝柒觉得身上有点儿汗湿了。十指来回地扣着沙发套,心里突突突直跳,感觉有什么事儿会发生。
良久……
冷老头子突然问:“老二,你什么时候突然对这些事情上心了?”
上心了!
青不问,白不问,他直接问出来的这句话,让宝柒觉得被一块儿大石头给砸中了脑门儿,耳朵边儿‘嗡嗡嗡’直响,紧张得手指都微微缩了缩。
看来闵婧跟老头子说的话,不仅仅是那个什么见鬼的亲戚那么简单。
冷冷哼了哼,冷枭的声音平淡无奇,很快便云淡风轻地回应。
“大哥他很爱宝柒。”
他不算回答的回答,这电光火石间的从容,将宝柒从乱七八糟的心慌意乱里拉回了神儿。那一颗‘扑嗵扑嗵’跳个不停的小心肝儿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二叔,真能hold住。
左右看了看,她抿了抿唇,觉得这种情况下,自个儿实在不宜说话。
于是,闭嘴,静观其变。
动了动手指,冷老头子拿起的茶杯又放下了,一脸阴沉:“行行行,老二,你爹我成反角了是吧?我这不是为了她好吗?我准备送她出国留学怎么了?我觉得闵家那小伙子不错,不是为了她好?你这么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让我怀疑!”
“怀疑什么?”
倏地一抬头,冷枭直视着他爸,目光冷冽如冰。
一句话,把冷老头子给愣住了。
刚才他一时冲口而出的话,说完又有点儿后悔了。
可是,瞧着儿子那张阎王脸,他憋得老脸儿有些挂不着了,噌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桌子,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压低了嗓子,用极小的声音说。
“你干的事儿,你自己知道。”
完了!
一听这话,宝柒的心里一乱,头皮发麻,心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
而坐在另一边儿沙发上的活阎王,一张脸冷得跟撒旦似的,危险地眯起眼,望着他爹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你说。”
噎在当场,冷老爷子怎么说得出口?!
那天晚上,当闵婧告诉他并且要他干涉的时候,他并不是十分相信,儿子对宝柒好是实事,但是,凭着对儿子个性和人品的了解和揣测,他还真不太敢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儿来。
既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让他一个老头儿,哪能说得出口?!
更何况,如果这事儿是真的,依他对这个儿子个性的了解,把他逼急了,真敢跟他摊牌。而那样儿,对冷家绝对没有好处。于是乎,动了动嘴皮,他终究只是哼了哼,正如冷枭料想的那样,说不出来,说不出口。
但是,他却迂回地教训起来,“老二,侄女不小了,平常不要走得太近,招别人的闲话和非议。咱们老冷家,丢不起这个人!”
丢不起这个人……
宝柒心里跳了跳,这样的情形,父子对峙,她除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越发燥烦起来——
攥紧了拳头,冷枭一双幽深的冷眸里全是阴鸷的黯芒,身体紧绷得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腾地站起身来面对着他爸,语气冷冽逼人,比他爸的样子还要狠,一句话像是平地刮起的狂风暴雨,能让人骨头缝都渗出冰来。
“直说吧,你到底要说什么?”
“混帐!”
老头子气得不行,指着他的手直颤抖。
一瞬间,客厅里的火药味儿浓烈得像是随时都会被点燃,两个男人间的战争一触即发。都说父子是天敌,这会儿你瞪着我,我瞧着你,都没有人愿意退半步。两张有些形似的冷脸儿上,一模一样的染上了厚厚的冰霜。
看着这一切,宝柒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她和二叔的事儿被人在大庭广众的剥开来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而此刻,她动了好几次嘴皮子,其实她很想大声的说出来,告诉他,他不是她的二叔,其实,她也不想让他纠结。
可是,她不能说。
一方面,即便她说出来,虽说她和他没有血缘,却同样儿有着姻亲关系。他是可心的二叔,可心是她的亲妹妹,她的母亲是她的大嫂,这些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另一方面,说出来那个秘密的结果,说不定,她才会真正的失去他……
僵持着,看着,她无能为力……
她正不知道这战争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两个都强势又霸道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瞪视着对方又熄了火儿,沉默着,又坐回了沙发上,还是老子先开口。
“好自为之吧。”
“……”
“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要注意点儿。”
垂下头,宝柒默然。
冷枭亦是抿着唇不说话,浑身始终被一层冷气儿笼罩着。
看了看他,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愤怒的火焰灭掉了,“早点儿给我抱上大孙子,老子就不找你了!”
这话一说完,他起身就离开了。
一刹那的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宝柒完全摸不着门儿。
事情,就这样儿算完了么?
侧过眸子,她的视线落在冷枭黑沉沉的脸上,轻唤了一句:“二叔……”
“嗯。”
左手抓右手,右手拽左手。她对着自己的手指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蹂躏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我,是不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然后……
只见他径直起身走了过来,俯下头,冷沉的视线锁定了她,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
下一秒,就在宝柒毫无准备的状况下,他突然在她唇上啄一下,然后迅速移开,几个字说得极其用力。
“记住,你是我的女人。”
冷冽又霸道的占有欲,像极了他对着战场上的敌军俘虏所表现出来的倨傲和狂肆。
望着他,宝柒傻眼了。像是被天雷给击中了脑门儿,整个人都不会动弹了,不会说话了。
冷冷扫了她一眼,枭爷拍了拍她的小脸儿,冷着脸就大步离开了。
嗡嗡嗡……
小蜜蜂还在耳边闹腾着叫唤,宝柒脑门儿炸开了就没法平静,懵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向四下望了望,好在,客厅里空无一人——
顿时,她松了一口气。
这位爷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就在冷家的大客厅里吻了她,而且就在他老爹训示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他竟然敢,竟然真敢?他就不怕有人会突然闯进来么?
二叔,你是有多横啊!狂妄得太不像个正常人了吧?
瘫软在沙发上,她觉得自个儿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比惊险的战争。
现在,身体虚脱般的疲软。
然而一瞬后,她小脸儿上的苍白又慢慢地褪了下去,浮现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红色,一双泛着水泽的眸底,盈满了幸福。她的男人,没有挣扎,没有犹豫,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他不知道她身世的情况下,他需要克服多少的心里纠结,才能如此淡定的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她无法揣测他的心路历程,无法知道他漫不经心的冷脸下有多少的为难,更加不能了解刚才在老头子面前镇定自若的他,心里到底会有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只知道,有了他这一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维护,她真的好幸福。
他临走时那句霸道的宣言,一直在她耳边儿萦绕——他说,她是他的女人。
简单直白的几个字,不难理解,不用脑袋就可以想得很明白。可是,这句话却在她唇边儿咀嚼了许久,在她脑子里反复琢磨了无数遍。
每一遍,都让她的心跳加速。
这样儿的男人,其独特的魅力天下无双,还有人能比么?
她的二叔,永远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