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幼嘉复又大怒,叫道:“你――”突然警醒过来,紧张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死到临头?你把话说清楚!”
何心隐冷笑着不应声,张居正猛然醒悟过来,拉着初幼嘉就要往外走。
“站住!”何心隐怒喝一声。
两人回过头来,张居正深深地向何心隐施了一礼,说:“多谢柱乾兄搭救之恩,惟是顾公于我二人有师生情谊,断不能坐视不救……”
何心隐冷笑一声:“凭你二人就想救他?你二人可是有万夫不挡之勇,能以身抗衡数万兵马?”
“当不致如此。”张居正自信地说:“兵营至馆驿不过数里之遥,只要我等前往兵营禀报辽王千岁,调集兵马以为威慑,彼辈定不敢轻举妄动。”
何心隐怒气冲冲地说:“到了此刻你们还在妄想以武力胁迫朝廷!你道魏国徐公、诚意刘伯是顾?那样的书呆子?不提前说动你湖广兵马弃暗投明,就敢与他公开摊牌?!”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闻言大惊:“他们……他们真的已被彼辈收买?”
“哼哼,莫非你们竟不记得湖广都指挥使梁芳庭出自魏国徐公门下!”
“不会的,不会的……”张居正喃喃地说:“顾公虽不在军中,可还有牛抚台、雷藩台两位大人,他们不会对此毫无觉察的……”
“你是说湖广巡抚牛君儒和布政使兼按察使雷泽清两人吧?”何心隐毫不客气地说:“那是两个官场婊子!顾?抚楚之时,他们一个是正四品的武昌知府,一个是从四品的湖广粮道,是前任湖广巡抚叶醉翁举荐他们一个升任了布政使,一个升任了按察使,成为正三品的方面大员。可他们为了篡取湖广军政大权,不惜逼着叶醉翁仰药自尽,你道他们的操行可堪信用吗?真是笑话!”
说着,他又冷笑着说:“顾?为了拉拢他们一同举事,许诺事成之后,牛君儒升任浙直总督,加兵部尚书衔;雷泽清升任湖广巡抚,加左副都御史衔,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可是,他机关算尽,却忘了如今南都是谁的天下!监国益王一道令旨,即刻便能实授两人同样官职,何需再等辽藩窃据大位之后!一边是秋后的租子,一边是立时便能到手的真金白银,若换做是你,你选哪样?!”
见张居正和初幼嘉尽管已被骇得面无人色,但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何心隐索性就将新明朝廷的部署向两人和盘托出。
原来,自从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履丁等人游说失败之后,新明朝廷就断定顾?等人已铁下了心要“谋逆作乱”,在魏国公徐弘君、诚意伯刘计成的主持下,秘密议定了应对策略:一方面假意派出官员轮番前往馆驿劝说顾?,其实只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觉察新明朝廷的真实意图;另一方面,通过湖广省都指挥使梁芳庭,收买了湖广巡抚牛君儒和布政使兼按察使雷泽清。而且,顾?引为强援的安、杨、奢三家土司的数万苗、瑶、侗、壮等南蛮异族之兵也被分化瓦解,通过梁芳庭的曲意试探和旁敲侧击,安、杨两家土司已同意反戈一击,只有奢家土司为人梗直,不愿背信弃义,梁芳庭借调整兵力部署为名,将奢家土司麾下不到两万之众的军卒调到后军,处于其他两位土司家兵包围之中。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新明朝廷压根就从未打算与顾?等拥“辽”派妥协,更不可能就拥立之事与他们商议,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顾?只防备着新明朝廷调动靖难大军回师南京,却没有觉察出自己阵营内部的主力干将几乎全部被收买。也就是说,当他还沉浸在成功说服南都官场士林接受自己“立君以贤”主张的喜悦之中时,却已将最后一点本钱输了个精光!
“不!”初幼嘉猛地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了何心隐隐含得意的讲述。由于愤慨,也由于惊恐,他那白净的脸庞涨得通红,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吵架似地吼叫着说:“这……这是阴谋!是背信弃义!是胡闹!须知立君大事,必当由群臣集议,公推拥戴,方是名正言顺。似这般以阴谋、持武力强行迎立,置纲常大义、祖宗成法于何地?还成何体统!还何以令天下臣民百姓心悦诚服!”说着,他的眼眶之中盈满了泪水,喉头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痛心疾地说:“当此社稷危倾、名教剧变之秋,官绅士子乃至天下万民所惟愿者,是我辈君子联袂同仇,举江南之兵,倾全力克成靖难,再造中兴,拯名教于沦丧,解百姓于倒悬。此外万事,皆属次者!如此屡行刀兵,祸起萧墙,江南还要不要靖难?中兴还要不要再造?莫非一人之名分,较之社稷之存续、天下之兴亡、万民之死活,还更要紧么?”说着,他也泣不成声。
何心隐冷冷地说:“两位说的句句在理,不过当日在下也曾这般说与你们,你们却不曾以此与你们那位顾公据理力争,说服他顺应朝廷,不要凭借武力图谋叛逆,反与他沆瀣一气,步步紧逼,终酿成今日之祸!”
张居正为之语塞,当日何心隐确实这样质问过他们,而他也知道,顾?带兵进京,确是存了武力胁迫之意,只是碍于士人君子的道德底线,在立君之事还未到毫无希望之时,不愿走到刀兵相见、持武力强夺大位的那一步而已……
但是,初幼嘉对顾?倍加尊崇,根本容不得别人随意攻讦,又一次大叫起来:“不对!你们所拥戴的益藩昏庸不学,荒淫无道,即位监国秉政南都以来,非但不能痛下决断,起用贤能,博采良谟,反沉湎酒色,苛政虐民,实不堪社稷之寄。难道靠他,还有他倚重的那些勋臣贵戚,就能克成靖难、再造中兴了吗?退一万步而言,纵使靖难侥幸得成,也不过是船行旧路,苟延残喘而已,百姓又有何安乐可享?我辈又有何盛世可期?!”
何心隐冷笑着说:“不错,益王确有颇多失政,但你们楚地那位辽王又能堪称贤明吗?”</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