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尚在犹豫,顾?又说:“老夫本一病废之人,只配待罪山林,南都无论立哪位藩王主持大局,是‘亲而庸’之益藩,抑或‘疏而贤’之辽藩,都非是我所能干预之事。但你们也知道,当今那位皇上违逆祖制悖行新政,将全天下的读书人全都得罪了。时人因其龙兴之地在湖广安6,多有楚狂人之讥。这固然是他凌辱士人、诋毁孔孟圣贤之道所该有的报应,却实乃湖广一省之大不幸。老夫虽非楚人,但曾抚楚多年,闻之也不胜愤慨之至。是故除了愿毁家襄助靖难大业之外,更惟愿我楚地能出一位膺天命、循祖制、抚士人、安黎庶的真命天子,以匡正人心,矫正视听,更为我楚地百万民众谋一份福利。子美、太岳,你二人为湖广一省青年士子中一时翘楚之人物,当为家乡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才是。”
官绅士子最重乡土观念,造福桑梓,继而家乡百姓自地为自己树起一两座功德牌坊,是每一位达官贵人都觉得颜面有光的事情;加之顾?这话并非是空头许诺,若是辽王真有即位大宝的那么一天,按照惯例,作为“龙兴之地”的荆州乃至湖广通省,无论是减免几年的赋税,还是豁免积欠的钱粮,总能或多或少得到一点“圣恩”。因此,初幼嘉轻而易举就被顾?的话打动了,当即起身表态道:“学生愿惟先生马是瞻!”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瞥了瞥张居正,似乎在奇怪他为何不赶紧表态。
但是,当他看见张居正那深锁着的眉头,以及紧抿着着的嘴唇之时,他才蓦然想起自己的这位好友与辽王之间曾有过的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纠葛,忙歉意地一笑,却低声催促道:“太岳,先生所言皆是正论,我等……”
“哦,”张居正似乎刚才偶然走了神,听到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见到顾?正用探究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忙说:“学生与子美兄一样,惟先生之命是听!只是社稷遭此大变,亟待早定大计,以安人心,振士气,然后方能整军北上,克成靖难大业。不知先生计将安出?”
顾?一番苦心全是为了拉拢两位士子,见张居正也表态支持自己,终于放下心来,拈着胡须笑道:“呵呵,太岳是辽王藩邸旧臣之后,定不会叫老夫失望。既然如此,老夫便请你二人为辽王殿下……哦,为家国社稷做一件事……”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忙起身应道:“恳请先生明示,学生定当遵行。”
顾?说:“若然你二人赞同老夫此说,就请在此公启上具名。”说着,他从几案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了两张字纸,分别递给了张居正和初幼嘉。
两人拿到手的,都是一份《致南都诸先生公启》。这份公启由顾?领衔、湖广众多官员联名签署,罗列着监国益王朱厚烨的十大劣迹,包括他在藩邸之时不学无术,打跑了老益王为他重金礼聘的多位老师;不孝敬父王母妃,曾偷拿过老益王好几件宝物;虐待王府属官,随意克扣属官俸禄等等,自然也少不了他好色荒淫,强抢民女的丑事。其中还有很有份量的一条罪状,说的是他并不是老益王正室嫡出,而是侧妃所生,当年他为了能顺利承袭王爵,曾罗织罪名,构陷同胞兄弟,还曾以重金贿赂时任南京礼部尚书的严嵩――由于严嵩目前为朝廷内阁大臣,秉持国政,逢迎当今妄行凌虐士子的新政断然少不了他的一份罪过,这件事就成了益王鼠两端、阴谋勾结朝廷的铁证。
公启的最后公开宣称,有此“十不可立”之罪状,足见益藩品行顽劣、行为乖张、放荡不羁、淫酗暴虐,实在不堪寄之以家国社稷、百官万民之望,号召南都官员士子重新审议推举他监国的主张,并说“自古邦国危亡之际,惟有立一贤君,中兴方能有望。而不察时势,拘泥于亲疏伦序,殊失谋国之宏旨。盖家法之于社稷,犹如毛之于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公等乃社稷重臣、国朝根基,岂可不知之也!是故?等惟请诸公上以国事为忧,下则苍生在念。祈请倡言会议,定力主持,从决策,以定国本,并安人心!”
这份公启上的言辞是那样的犀利,几乎可以比拟为新明朝廷炮制出的宣扬起兵靖难、讨伐无道昏君的檄文,若是散布出去,不亚于在南都平地响起一记惊雷。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显然是给吓住了,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顾?,却见顾?悠闲地端起茶碗,轻轻地吹动着水面上的浮叶,小口小口地呷饮着,两人立刻对自己的怯懦产生了羞愧之情,赶紧收回视线,再次埋下头去,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公启。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几十年宦海浮沉的往事正在顾?的心中逐一浮现而起,以至于表面上神情自若,悠闲品茶的他,内心之中却生出何等的一场波澜!</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