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目视严嵩:“严阁老,高拱所言可与你所想的一致?”
“回皇上,高大人所说第二点与老臣所想大致不差。至于其一,老臣当时并未做如斯之想。”严嵩抱歉地冲高拱一笑,接着说道:“高大人不好自表营团军游击之功,不过老臣却能断言,有戚继光所部全歼大同叛军之举,虏贼军粮已然匮乏。俺答为了掩饰此事,设下盛宴款待微臣,还贡上牛五十头,羊一百口进献皇上,但老臣却看见他中军帅帐的护卫闻着酒肉香气便垂涎欲滴,若非军粮已经不足,只怕不会如此。”
略微停顿了一下,严嵩又说:“至于高大人所说的第三个理由,关乎社稷安危,宗庙存续,老臣当时也不敢做如斯之想,实因虏贼退兵也需时日,若是没有军粮,便会如往常一般掠食于民,老臣不忍见北边诸省百姓再受其苦,这才许诺朝廷赏赐他们十万石粮米,京城给付的五万石可供其退兵之用,大同给付的五万石供其渡过今冬和来年春荒。所为者有三,鞑靼封贡之后,便是我大明子民,此举可彰显天朝圣皇惠及四方,泽被万民之心,此其一;其二,虏贼内部已分裂为和、战两派,如今求贡心切,显见得主和派已占据上风,此举可示我朝羁縻之意,令其主和各部诚心归顺,有分化瓦解虏贼之功效;其三,江南叛乱,若能传檄而定自是最好不过,但若糜费时日,以国朝之军力财力,不足以支撑两向作战,南方用兵,北边就不能再启战端。今次虏贼大败于京师城下,元气大伤,再大举犯境虽未必可能,但高大人方才也说了,虏贼是一帮饿狼,无以为食之时便会南下剽掠,徒生事端。许他们五万石越冬渡荒之粮,虽有助于其恢复元气,但事急从权,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两人的分析在情在理,驱散了朱厚?心中的疑云:原来是我错怪他们了!或许是这段时间生的事情太多,压力太大,让我过于敏感,都有些神经质了。或者,难道说,当了两年的皇上,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被那个嘉靖同化,变得和他一样性多疑,好猜忌,对谁都不信任吗?
他自嘲地一笑:这样也好,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不用再担心别人怀疑我的身份了……
看到朱厚?的眼神涣散,吕芳知道主子又开始神游八极,便轻咳一声,说:“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严阁老。”
朱厚?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得到了皇上的恩准,吕芳将头半转着面向严嵩,说:“严阁老,奴才也知道,阁老答应赏赐虏贼若干钱粮布帛,确是情非得已之举。但虏贼兵临城下,战事正酣,朝廷却突然给赏,难免引起朝野上下的非议……”
吕芳的话说的尽管很含蓄,却象是当头的一盆冷水,将朱厚?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熄了。
是啊,江南叛乱之事目前仍是朝廷最高机密,知道此事者不过寥寥数人,绝大多数的朝臣、将士和百姓肯定不能理解朝廷为何要急于与鞑靼议和,一向以天朝上国之居,“瘦驴拉硬屎”的明朝可不是孱弱无能的前宋,若是接受了“檀渊之盟”,还不知道要引起朝野上下多少的非议和诘难!再者,此前为了激励军民抗战之决心,进行了诸多关于汉蒙两族民族仇恨的宣传,加之激战月余,明军伤亡十分惨重,旧恨再添新仇,官员百姓和全军将士心中都积压了太多的怒火,若是贸然议和,还要给付钱粮布帛,更会被认为是奇耻大辱。这股怒火得不到宣泄,再有人借机煽动,恐怕会激起兵乱或民变,到时候别说是出兵讨伐江南叛军,京城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朱厚?用略带着慌乱的眼神看看高拱,他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显然也正在为此苦恼;再看看严嵩,却还是面色如常,便问道:“严阁老以为吕芳所言然否?”
严嵩自绣墩之上微微欠身,道:“回皇上,吕公公所虑甚是。老臣当时也有此虑,故此已与俺答达成协议,令其释放被掳掠的山西、河北诸省百姓。老臣仔细问过,虏贼各部南下犯境,沿途掳掠百姓近十万人,其中大半已掠回塞外,但军中仍拘有三万余众,除却戚继光将军救出的一万二千五百余人之外,尚有两万……”
严嵩还未说完,朱厚?就开怀大笑起来:这个借口实在是太妙了!此次鞑靼各部挥军南下,山西、河北诸省来不及逃难的很多百姓非死即伤,侥幸得存者也多被掠于军中充为苦役。这些身陷鞑靼虏贼之手的百姓即便不死于鞑靼撤军的道途之中,也要被掠回蒙古卖为奴,当牛做马。朝廷给予鞑靼一定的钱粮布帛,赎回被掳掠的百姓,只要有良知的官军百姓都不会反对,反而会对皇上的“仁厚爱民”之举大加赞许,齐声颂扬圣恩浩荡。而且,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必定十分有利于朝廷与叛军争夺民心。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得到百姓的支持,什么狗屁祖宗成法、春秋大义都是扯淡!
这个严嵩,嘿嘿,这个严嵩,这么头疼的问题,竟然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化解了,真是太有才了!</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