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太监似乎反应稍嫌迟钝,等两人膝盖打弯将要跪倒之时才伸手拦住了他们,一笑算是表示了敬意,说道:“两位阁老不必行大礼,皇上着奴才传的是口谕。”
两人心中气苦,却又不好和这个只挂着个乌头牌子的小黄门计较礼数,便局促地站在那里。那个小太监瞄着两人,摆出口衔天宪的钦使架势,故意拖长了声音,用传旨时的那种严肃口气一字一顿地说:“皇上口谕,着内阁次辅翟銮、阁员严嵩即刻进宫见驾。钦此。”
“钦此”之后,口谕已完,翟銮便躬了躬身子,恭敬地说:“臣翟銮遵旨。”
那个小太监欠了欠身算是回礼,说:“翟阁老、严阁老,主子万岁爷此刻正在云台候着两位,请随奴才走吧。”
翟銮严嵩两人又是一愣,宣完旨便不是皇上的化身,按说以这个小太监的职位身份,应该给两人行揖礼参拜,而且应尊称他们为“老先生”,而不是一声冷冰冰的“阁老”。他们当这个小太监不懂得规矩,也不好说什么,就跟着那个小太监出了内阁,直往宫里而去。
到了云台,那个小太监停住了脚步,说:“且请两位阁老先候着,等奴才给主子万岁爷复了旨,等万岁爷下旨后再入内觐见。”
翟銮和严嵩两人心中都是一凛:这就更不寻常了,皇上于云台召见内阁辅臣,衔命见驾的阁员通常只需跪在门口通秉姓名,得到皇上应一声便可入内,不必再行请旨,为何今日却是这样?
翟銮站在门口,悄声问道:“惟中兄,你可猜到皇上此时召我等觐见所为何事?”
严嵩苦笑一声:“八成是为鞑靼求贡一事,皇上不好决断,要召你我……”正在说着,两人突然听到云台里响起了严世蕃愤懑而高亢的喊声:“京师六部各大衙门上百位职官司员已被你关在诏狱,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公务积压在案头,我大明朝都要瘫了,你还要将翰林院、太仆寺和都察院几百名官员都打成逆党,莫非是要亡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吗?”
严嵩大惊失色:“是犬子严世蕃。他……他怎敢在御前喧闹?”说着,身子摇晃起来,象是要晕倒。
翟銮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安慰他说:“惟中兄,东楼身为朝廷命官,不会如此无礼。且先听听。”
果然,自里面又传出了陈洪阴冷的声音:“回严大人的话,想亡我大明列祖列宗江山的不是奴才,而是奴才关进诏狱的那些人!”
严世蕃说:“这数百名官员都是谋逆大案的要犯么?象你陈公公这样查案,下官万难苟同。”
翟銮一听就明白是奉旨追查薛、陈谋逆大案的两位钦差严世蕃和陈洪生了矛盾,扯到皇上这里来讲理了,略有不满地说:“东楼也确是太过孟浪了,追查逆案以陈公公为正使,他只是协办,纵然对其问案不满,也不该闹到御前……”正说着,见严嵩面色惨白,嘴角抽搐,忙又改口说:“不过,翟某也觉得东楼言之有理,如今朝局不稳,人心惶惶,象陈洪那个阉奴那样广为攀扯如何使得!”
严嵩似乎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来,用凄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翟銮,不停地拱手作揖。翟銮叹了口气,说:“不劳惟中兄吩咐,东楼是自家子侄,翟某自当鼎力襄助。”
得了他这句承诺,严嵩才象是稍微安定了一点,勉强稳住心神,用力握住了翟銮的手,说:“严某今年六十有三,就这么一条根,百年送终之人能否保全,就全仰仗仲鸣兄了……”
翟銮见严嵩眼角已有泪花渗出,又安慰他说:“皇上既能召你我觐见,事倒未必如惟中兄想的那样不堪。但凡有一线圜转余地,翟某拼得被皇上叱骂,也要替东楼说话。”
严嵩又张开口想说句感谢的话,方才进去的那个小太监却出来了:“两位阁老,皇上着你们进去。”
两人忙整衣肃容,低着头进了云台,只见嘉靖帝朱厚?面色阴沉地坐在正中御座之上,吕芳侍立在他的身后,而严世蕃和陈洪两人都低着头,跪在两侧稍远一点的地方。
翟銮和严嵩一齐跪了下来:“臣等供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摆摆手:“免礼平身,赐座!”然后对着跪在脚下的严世蕃和陈洪两人说:“接着吵,朕专门把内阁两位阁老都请了来,就是听你们吵架的!”</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