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心里早如明镜一般,却还是假装诧异地说:“嵩与夏言早已势同水火,他重掌机枢之后定会寻衅将嵩逐出内阁,这尽在嵩意料之中。只是仲鸣兄你是多年的辅弼之臣,德才深孚众望,他夏言且不敢轻易打你的主意,倒可不必做如此之想。”
翟銮摇摇头:“以你惟中兄之大才怎会勘不破此节?就不必安慰愚兄了。便是不说他早就有意要赶走愚兄,让他那同年好友李春芳升任次辅,就近日两件事,愚兄便已将他得罪到了死处,以他睚眦必报的心性,定不会愚兄我善罢甘休!”
“愿闻其详。”
“近两年他夏言逢迎圣意,一力推行新政,官场士林多有不满,此番鞑靼虏贼犯境,他受命掌国之时又出了谋逆大案,只能暂退以窥测风向,因此才于当日乞骸归里。而我为稳定朝局计,恳请皇上慰留于他,李春芳及六部九卿也纷纷附议,他恐招皇上之忌,遂有装病不见外官之举,岂能不怨恨我这个始作俑者?此其一;其二便是今日之事,他为避祸装病不见外官,我却带着你与李春芳两位阁员找上门去,他焉能不认为我有移祸之心?”
严嵩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仲鸣兄睿智,嵩自愧不如也!”
接着,他换上了一副忧郁的面容:“仲鸣兄所言两件事,嵩都有份参与,更有调整增补部院大臣之事,嵩虽费尽心机刻意逢迎,只因虑事不周,行止失措,终不为其所喜。唉!如此说来,嵩与他既有远怨,又有近仇,日后更不得安生了。说句丧气话,夏言虽待嵩不仁,毕竟于嵩有简拔之恩,嵩也不能待他不义。但若如此委曲求全还不能换得他以礼相待,他回朝之日,便是嵩挂冠求去之时。”
翟銮见严嵩已被自己撩拨得对夏言心生恨意,心中窃喜,便安慰他说:“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板荡显忠臣,当此国难,皇上命你惟中兄复任阁臣,托之以家国社稷,惟中兄且不可做归隐山林之想。”
严嵩忙说:“嵩本不才,焉能当之皇上以家国社稷相托?仲鸣兄莫要取笑我了。当日朝堂之上,皇上曾宏论宰相之制,又语于夏言曰‘我为天下留卿,卿不必再辞。’天音尚且绕梁,更有何人敢自许社稷之臣!”
严嵩故意说出的牢骚话仿佛触动了翟銮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他忿忿不平地说:“洪武早年,左相胡惟庸大权独掌,飞扬跋扈,专擅朝政,结党固权,太祖高皇帝以‘擅权植党’罪诛之,其后更废中书省,罢设宰相,分权于六部,事皆由朝廷总之,此国朝立基于宇内而万世不移之法也。设内阁辅臣不过是替皇上拟制文告,备顾问之职,阁臣以学问为圣主所用。可如今阁臣职责混淆不清,内阁辅专断独行,权倾朝野,威势已无异于前朝宰相。真不知太祖高皇帝若泉下有知,又会做何感想!”
话说到这个地步,严嵩已大致判断出他要干什么,但还是假装为难地叹了口气,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便是如此。夏言如今圣眷未衰,满朝文武又多为其私党,皆念及私恩,不思以正道力谏君父,你我势单力薄,有心匡正朝纲,却是无能为力啊!再者,他身为辅,我等阁员便是他的佐2,职分有在,有些话也只得私下里说说罢了……”
翟銮将身子倾了过来,低声说:“如今之情势,内阁五位阁员之中,除你惟中兄之外,大致可分为两派,少湖虽出自愚兄门下,但夏李一体,夏又为揆,自然占尽上风。愚兄若是倒了,你决计顶不住;你若倒了,愚兄也断无独存之可能。你我只有联手,或可与之抗衡,保得安度余生。”接着,似乎是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愚兄临渊履薄凡二十年,多少风雨霜电,多少刀枪剑戟都挺了过来,到了此时便更不欲任人宰割。悠悠此心,皇天可鉴。”
翟銮终于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是要与自己结为同盟,共同对抗夏言,严嵩在心里冷笑一声,还以为这个“甘草次相”临老转了性,见猎心喜起了夺夏言辅之位的念头,原来他竟只求自保,难怪他曾四度出任辅却坐不稳那把椅子,终归还是要给别人挪位子!
尽管对翟銮大失所望,但严嵩还是清醒地知道,时下自己也还不能取翟銮而代之,更无法一举扳倒夏言,便端正了面容,冲翟銮拱拱手说:“嵩虽不才,愿与仲鸣兄共同进退。”
翟銮也拱手还礼,颇为激动地说:“得友惟中兄,此生无憾也!”</dd>